耳边传来房屋燃烧、梁栋倒塌的声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梦中的自己双腿健康,站立在肃王府外不远处,眼前的肃王府燃起通天大火,火舌吞噬了肃王府的牌匾,门厅,亭台、楼阁、父亲的铠甲、哥哥的长弓、母亲斑驳的妆奁,水榭前那棵垂柳、还有上面那窝燕子……
没有人在他的梦里。
却血迹四溅。
回家?
哪里还有家?
他站在血泊之中,双腿无法移动,眼睁睁地看着所有的一切过往,都成灰烬,化为尘埃,被吹散在了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
他从噩梦中惊醒的那一刻,耳朵里依旧是鼓噪的燃烧声,……渐渐地,燃烧声凝成了现实中的声响,那是寒风呼啸的声音。
赵渊被谢太初紧紧包裹在披风中,又被人面对面环抱在马前身前。
谢太初座下快马一路狂奔,沿着山路往北延寿寺而去,虽然一路疾行,可他已察觉赵渊气息已变。
“殿下醒了?”他问。
怀中之人并未答话。
谢太初仔细凝视前方,即将西沉的月在乌云后只有一个朦胧的影子,唯有脚下之路隐约可见。
谢太初一面冒险疾行,一面对怀中之人说:“宁王这个人反复无常、言而无信,却最爱标榜自己如尧舜贤君、礼贤下士,今日当着众人的面被我说动了心,回头冷静下来定要想办法再取殿下性命。刚才巡防换岗松懈,我便乘机带殿下离营。”
雪下得更加猛烈,凛冽的风将大片大片的雪花投掷在谢太初的身上,他头顶风帽已积上雪,连眉毛和睫毛上都是积雪。
唯独怀中赵渊并不曾沾染上风雪,只有肩头略有些湿冷。
谢太初沉思片刻又道:“想必此刻舒梁一定发现端倪,并派出骑兵追击。如今还是得越过延寿寺的北镇抚司兵防……然后……先入庆地、抵宁夏卫。到了宁夏卫圈禁之处,殿下则遵从了所谓自宁王转达的‘皇上口谕’,至少性命无虞……届时再做打算如何?”
怀中之人一动不动。
若他大哭,若他崩溃,若他恐惧、若他愤怒咒骂、癫狂无状……似乎任何情绪都比这般的一片安静来得好。
谢太初在疾行中恍惚想起了过往的零碎片段。
——太初,我有好东西给你!
那个手捧心爱之物的乐安郡王,那个眼中盈满情意的烟火气十足的年轻人……仿佛被这万千风雪冰封。
山路崎岖,并不好走。
马蹄印记刚在雪中踩踏出来,便顷刻被后面的雪所掩盖,又行两刻,远处出现一个橘红的亮光。
——乃是延寿寺顶宝塔上的永明灯笼。
话音刚落,黑暗中有人道:“何人在此?”
谢太初回眸去看,从山路那头沈逐缓缓而来,他在这里似乎等了有些时间了,身着的比甲上雪已冻成了冰,随着他移动,一块块的碎裂落在地上。
沈逐走得近了,仰头看谢太初。
他浑身杀意,带着几分血腥气,连谢太初下马儿都忍不住退后嘶鸣。
谢太初安抚地拍了拍马脖子。
“沈缇骑不在宁王殿下身侧侍候,怎又回了这延寿寺?”
“道长去往何处?”沈逐反问,“还带着此人。”
“不放心旁人,亲自送郡王去宁夏卫。”谢太初道,“你且替我向舒梁转达,待郡王在宁夏卫安置妥当,我必归京城。”
“赵渊已褫夺封号,哪里还有什么乐安郡王。”沈逐已握刀柄,“我既是延寿寺守备,便不会放一人自延寿寺前路过。”
谢太初淡然一笑,垂眸瞧他:“沈缇骑话放得狠,可未曾见任一驻兵?怕是早就找了借口屏退了左右,一人在这里等他吧?”
沈逐沉默片刻。
身上杀意渐淡。
“宁王不会放过他的,这一路定还会有追兵。再然后就不会如延寿寺这般好对付了。”他说,然后缓缓退开一步,让开了大路。
“走吧。”沈逐别过头去,看向远方,“将士们很快就回来了。”
谢太初也不多话,抱拳道:“多谢沈缇骑。”
他引马前行数步,又听见沈逐唤他:“凝善道长。”
谢太初回头:“沈缇骑还有何事?”
沈逐问:“我曾听探子密报,您与赵渊说过,我似有大劫难又似有大功德降身。想求个明白。所谓大劫难是什么?大功德又是什么?”
他的身影在风雪中若隐若现,雪与夜混杂成黑白纷乱的色泽,几乎要将他吞噬。
“大功德又是大劫难。大劫难亦是大功德。”谢太初道,“命中注定,避无可避。只在一念之间。”
“如此……”沈逐顿了顿,“请凝善道长善待我的、我的……兄弟。”
“我会的。”
此次谢太初甩鞭惊马,马儿箭一般的飞驰出去。
身后的沈逐终于被黑暗吞没,消失在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