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这话,惴惴不安等了一刻,太子笑出了声:“渊儿机敏。比内阁那帮老臣思虑还要深远。”
赵渊道:“闲暇时多看了两本史记,不敢受夸。”
太子命宫人搬了围棋过来,对赵渊说:“不聊这个了,来与孤对弈。让孤瞧瞧你最近与围棋可有长进。”
“是。”赵渊冷汗湿透衣襟,却知道最凶险的试探已经过去了。
宫人推了他的轮椅上前,他便执黑棋与太子对弈起来。
赵浚亦不再闹,在旁边专心看他两人在棋盘上厮杀。
赵渊今日满盘皆输。
最后几步落子时,仓皇中竟让指尖旗子落在了地上。赵渊弯腰去捡那白子,半天竟触碰不到,最后是太子下榻,将那落在地上的旗子捡起。
太子叹息一声:“渊儿今日心神不宁,孤这棋赢得胜之不武。”
赵渊强撑着精神道:“还请太子恕罪。”
“收了吧。”太子让宫人过来收棋。
赵浚跟在他俩身侧说:“二哥,今日可要在端本宫用膳再走?”
赵渊摸摸他的头安抚笑道:“日渐西沉,东华门快落锁了,我这边出宫去了。不敢叨扰太子与太孙。”
“孤送送你。”太子说完这话,自顾自给他推着轮椅便往宫门而去,边走边问他,“你可记得一年前你执拗要与谢太初成亲,遭受阻拦一事?”
赵渊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何旧事重提,回答:“渊儿记得。”
“从一开始众人便屡屡反对。后来反对之声又销声匿迹,你可知为何?”太子问。
“自然是因为皇爷爷和二叔您心疼我,送来玉如意,又降下婚配旨意。”赵渊道,“渊儿感谢陛下及太子成全。”
“不是成全。”
“不是……?”赵渊困惑。
“谢太初之所以能进道录司谋职,又能以道士身份为孤侍讲,全是因为他倾星阁人士的身份。也因此,陛下高看他许多分,待他与普通修道之人不同。一年之内数次撅升,才让他做到了道录司左正一之位。”
“这个侄儿知道。”
“那你可知道倾星阁为何能够如此被看重?”太子又问。
“民间有‘倾星出天下定’的说法,只说他们通古窥今,神鬼莫测。听说是传承自王禅老祖。修术法,可断天下。”赵渊说到这里忍不住失笑,“不过是众人以讹传讹罢了,哪里有这么神奇的术法,哪里有这么神奇的宗门?”
“你错了。”太子说,“恰恰远不只是这般简单。”
“请二叔明示。”
“倾星阁乱世方出,必辅佐一人,此人必得天下。”
赵渊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太子看他,并不似讲笑话,眼神深邃,似有深意:“谢太初所亲近之人,根据谣传,极有可能是命定的未来天下之主。”
——谢太初亲近之人乃是未来天下共主?
赵渊差点失笑说这事不过鬼神乱力,可他又岂能不清楚一个谣言也有可能掀起惊天巨浪,一个谣言有时候也能蛊惑人心。
更何况是这样的改天幻日的话。
赵渊背后寒毛顿时又再耸立,连忙在轮椅上躬身急道:“臣双腿有疾,无法行走,不可能有此等大逆不道的心思!”
太子沉默许久,让赵渊只觉得胆颤心惊,想到中午太子质问削藩一事上的决断——
“求殿下彻查臣与肃王府!”赵渊抖着声音又道。
然而过了一阵子,太子那威压的气场终于是缓缓收拢了。
“孤知道你不会有这样的心思。你素来温和淡泊,与世无争,像极了你的母亲。又聪慧机敏,眼界宽广,是我赵家血脉传承。”
“二叔是我的二叔。”赵渊道,“更是我肃王府未来侍奉主君。肃王一脉忠心剖腹可见,请二叔放心。赵渊乃是双腿残疾之人,与皇位本就无缘,根本不可能有这般的心思。与谢太初成亲,也是一心仰慕,绝对没有借他改命逆天的胆子!”
太子颔首:“孤自然信你。不然你这婚事也办不下来。”
有太子这一句话,赵渊才如释重负。
他指尖还在发抖,将手拢在袖间,这才抬头看向太子。
“男子与男子结发本就惊世骇俗,我一个郡王要和谢太初成亲。就算没有这等心思,也应算是给宗族蒙羞。渊儿斗胆问二叔,不知为何后来又准了?”赵渊声音微微发抖问。
“只因知道这个谣传的不止是陛下与孤,还有宁王。”太子笑了一声,“而宁王信。宁王信这谣言,孤……便不得不信。
宁王与太子乃是孪生兄弟,又同是皇后嫡子嗣。明明定藩于大宁却不肯去封地,称病在京城多年……多少人都知道他是有些不该有的心思的。
赵渊亦知道。
朝廷局势微妙,也多半是因为这个人。
多少年来,宁王于太子,太子于宁王……明明是兄弟,私下想起彼此却如鲠在喉。
“他频频与谢太初接触,当时就怕他想借势倾星阁……正好你闹着要与谢太初结婚,于是孤便做主,顺水推舟请陛下准了这门婚事,绝了宁王的野心。”太子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