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鹂喝完汤药神情都跟着恍惚了,脸色苍白地蜷缩着身体,愣愣地坐在那处等死,在心中将生前所怨恨之人尽数咒骂了一遍,尤其是魏玠。倘若她死后到了阴司必定化为厉鬼回来缠着他,要他夜夜不得好梦。
魏玠见她满面泪痕,恹恹地瘫坐一旁等死,时不时还有用怨毒的眼光瞪着他,心中那股火气似乎消散了些许,便说道:“鹂娘,你可有未完的心愿。”
薛鹂有气无力道:“我阿娘只有我一个女儿,还望魏氏善待她,让她安度晚年……”
她想了想,竟没有多少放心不下的人,只有她自己,她实在是不甘心丧命于此。
魏玠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温声道:“没有旁人了吗?”
他以为多少也要再提到什么人,爱也好恨也好,他是如今唯一陪在她左右的人不是吗?这屋子里还留着二人云雨过后的气息,薛鹂不该对他丝毫念想也没有。
她顿了一顿,面上露出几分低落,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又闷声低下头,眼泪再次无声无息地往下流。
魏玠见她再这般哭下去,明日眼睛又该红肿不堪了,既然气也消下去了不少,人也逗弄够了,还是对她说实话的好。
他正想出言解释,薛鹂便先他一步开口了。
“还有一事,我始终放心不下。”
他抬眸看她,眼睫轻轻颤了颤,目光柔和了几分。“你说。”
“表哥常说人死罪消,我自知罪无可恕,还请表哥能够放过梁晏……他志不在上郡,不该无辜被我连累……”
薛鹂说完后,已经不大在乎魏玠的心情如何了。都说魏玠宽容大度,倘若她身死,他总不该睚眦必报继续对梁晏下手。
然而她说完后,竟久久没能听到魏玠的答复。她抬眼去看,才发现魏玠正阴着脸,目光堪称阴森可怖,一副要扑上来掐死她的神情。
薛鹂心下一慌,慌乱过后又忍不住想,已经喝过了毒药还有何惧,遂直直地瞪回去。
“人死罪消……”魏玠冷呵一声,五指扣在书案上,手背青筋显露。“你想的倒是轻易。”
薛鹂没好气道:“你究竟发什么疯?”
他低垂着眼,冷冷道:“方才你饮下的毒药并不会要你立即丧命,第六日你会肠穿肚烂疼痛而死,若要活命,须得五日服一次解药,一旦毒发,便是鬼神也救不回你的性命。”
她脑子嗡的一下,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巴掌似的,怔愣片刻后,她面上的表情更为难看了,丝毫没有死里逃生的喜悦。
“你当真不是骗我?”
“你可以不信。”他不以为意,转过身去不屑与她多话。
薛鹂的怒火一瞬间涌上来,气得颤抖不止。魏玠分明是戏弄她,故意要她难堪,看她泪流满面地摇尾乞怜。大悲之后不是什么大喜,反而是让她愤怒到了极致。
这些愤怒几乎冲昏了她的头,一时间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让她气疯了竟当真扑上去要捶打魏玠。
他下手要更快一步,薛鹂尚没能碰到他一片衣角,便被他强按在桌案上无法动弹,一双手被反扣到了后背,只能发出些气急败坏的怒骂声,甚至还掺杂些吴地的乡音。
魏玠从未见过薛鹂被气成这样,整个人如一只张牙舞爪的野猫,稍一松开便能扑上来挠他的脸。
听她脱口而出的词句实在粗鄙,魏玠不禁皱眉,不悦道:“鹂娘,谁教你说这些话的?”
薛鹂丝毫不理会,她甚至一瞬间想着,若是日后都要与魏玠这种人相伴,稍惹他不顺心便要肠穿肚烂,那活着还有何意趣?于是骂得越发激愤。
魏玠也不与她多说,直接抵开她的膝骨,将方才一件件替她穿好的衣裳再重新脱下。
一番磋磨过后,薛鹂已经彻底无力出声辱骂了,嗓子干哑到不想开口。玉藕似的手臂也无力低垂着,魏玠将她抱起来,她也不做挣扎。
料想她已经冷静了,魏玠却仍对梁晏耿耿于怀。
“若还想去死,我可以成全你。”
他抱着薛鹂,有些认真地在想,倘若薛鹂敢点头说好,他现在便杀了她,连同梁晏也一并杀了干净。
然而薛鹂没有反应,像是睡着了一样,他低下头,发丝扫过她的脸颊,撩起一阵微痒,她终于不耐地拂开他的发丝,闷闷不乐道:“我若不死,郡公那处你想如何交代?”
魏玠有的是法子对付她,毒药罢了,还能比死更难过不成?便是打断了她腿,她也会找到法子爬出去。
“此事你不必去管,我已有对策。”
薛鹂犹豫片刻,仍是不死心,问道:“那药当真有毒?”
“我说了,你可以不信。”
薛鹂暗骂了一句,再不与他多说。
赵统带领兵马北上,前方有平远侯在平乱,以及驻守各郡的朝廷兵马,魏礼也跟随在魏恒身边,时而会有书信送与魏玠商议战事。
夏侯信虽是个纨绔,在领兵一事上却不见懈怠,偶尔也会拉下脸面来请教魏玠。军中多了薛鹂这样一个红颜祸水,军中将士知晓她与魏玠的干系,虽说都会忍不住暗自腹诽,却没人敢到她面前说她半句不好。
只是薛鹂偶尔几次跟在魏玠身边,那些看向她的视线也总是带着怨怼的,好似她是一滩泥,不知怎得沾上了魏玠这块无暇的美玉上,也不知此番过后她身上又要被添上多少污名。薛鹂有些愤懑,再如何她也是一个美人,并无传言那般不堪,何况魏玠又算是什么好东西?她才不稀罕。
没过几日,魏玠他们也要赶路,为各郡增援人马。薛凌因为出身薛氏,又看在薛鹂的面子上,勉强留了他一条性命,日后还要用他追责薛氏的过错。
第五日到了,魏玠命人送了一碗汤药给她。一直等到那碗药汤冷却,她也没有多看一眼,心中始终觉着魏玠是在诓骗她。魏玠也只是笑笑,没有半点催促她服药的意思,一副她要是想死,他也无可奈何的态度。
入夜后薛鹂愈发不安,几乎是到了如坐针毡的地步,犹豫再三,还是不敢拿性命做赌,咬咬牙端起药碗将汤药饮尽了。
行军的路上,薛鹂几乎是寸步不离地陪在魏玠左右。她不得不感慨,魏玠实在是一个谨慎至极的人,除了他贴身的几个侍者外,军中再无人发现他的夜盲之症。
天寒之时,偏偏天降大雪,行军之路又被耽搁了。
平远侯因战乱而搁置许久的新年贺礼终于送到了魏玠手上,随同的还有一封书信,心中满是关切爱护,只让他多保重自己的身体。魏恒送来的书信总是太过谦和克制,父子情谊抵不过礼数,反而比不得平远侯言辞质朴更能触人心弦。
薛鹂摆弄着平远侯送来的一把名剑,感慨道:“为何世上所有人都待你格外好,平远侯将你视为亲子,连他自己的儿子都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