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最终录用进士五百名未有桓之凡之名,亦未有曾吸食过五石散悔不当初者。
没人会关注失败者做什么,大家的视线聚焦在这新科进士上,凡录用者,将会按照籍贯和其出身书院分配官职,三年一轮换。
而按从高到下的原则,前十名有在洛阳为官的机会,天子脚下讨生活,怎么也要比分配到各地来得强。
但是排名第一的白显之却主动选择回了京口县,让一众等他究竟会去何部门的人大失所望。
白显之已至而立之年,早就娶妻生子,他朝只认识几天的同僚们拱手道:“既从京口县走出,便再归京口县罢了,国师与郡主从未忘记过京口县,我自也愿为京口县尽绵薄之力。”
“正是,”有与他一般主动选择回乡述职的进士道,“理该如此,回到需要我们的百姓身边,我自有一番想法要与他们一同实现。”
“若没有科举、没有书院,我不过是给人抄写书籍为生的穷苦人罢了,且国师造出了印刷术,未来没有我之地,也便没有什么好失去的。”
五百名进士像是融入沙海中的一粒沙般,迅速充斥在大立朝各地,至此,被世家把控九品中正制举荐方式彻底落下帷幕,科举考试成了大立朝吸纳人才的最终方式。
同年七月,武举考试开始,从武举考试中获得名次之人,不必从小兵做起,可直接授予官阶,军队再次迎来扩充。
次年科举与武举考试继续进行,大立朝人才再次迎来更换,而后帝规定划分科举考试时间,乡县试与州试每年举行,都试每两年举行一次,武举考试则减少名额一年一次。
科举考试也便成了衡量州府人才储备力量的关键指标,各地乡县亦着重培养人才,书院没有出现青黄不接的现象,甚至民间还有了未考取到进士出来教书,给孩子们启蒙的夫子来。
朗朗读书声悦耳,京口县县令白显之巡察完书院,安排好今次的科举考试事宜,又下乡巡视了开荒种田、渔民打鱼情况。
田地里的苗子青青绿绿,却挣扎着朝天而生,一派欣欣向荣之态。
有不舍的老农握着白显之的手道:“不知县令走后,会来什么人?”
白显之到年末便在京口县待满了三年,三年之期一到,他就要去其他的地方,京口县的县令便要换了,他安慰老农道:“京口县有县主封地,尽管放心便是。”
这三年里,郡主与国师每年都要回抱朴真道观看看,如今正住在道观中。
道观中人来人往全是人气,万民登天梯上那用木头做的台阶已经被踩坏,由百姓自发更换过三次了。
后院中,无寅藏在树木后面抱着自己的腿,偷偷抹着泪,无丑过来寻她道:“莫要哭了,离离给师祖做了排骨,叫我们去吃呢。”
无寅眼泪汪汪道:“师姊,师祖他……”
无丑眼睛也是红的,她道:“走罢。”
空空子的房间内,辛离离梳着灵蛇髻,对躺在床上尽显老态的人道:“当年眼见着我就要十七了,可就差那么一点,我就跑过来当女冠了,我连贿赂你的吃食都想好了,奈何我们就是没有师徒缘分呐!不过也不差,我这不成你徒弟媳妇了么。”
不再如以往有神,能看透人心的眸子,此时泛着混黄,却如往昔般宽和,空空子费力地抬手,被辛离离一把握住了,她眼中涌上一股泪意,赶忙偏头眨着,直到平息下来才又道:“我看无乙有做饭的天赋,你们不如从了他,让他到我酒楼玩个把月,吃了厨子的苦,圆了他的愿,他就会老实回来了。”
无乙便跟着插科打诨道:“日后我就是道观里的厨手,你们的嘴能不能吃到好吃的,全在我一念之间!还不快快让我下山!”
大家哄堂一笑,小时候白白胖胖的无乙,许是幼年吃过五石散,戒瘾后瘦下来就再没胖过,已成长成精壮的少年郎了。
辛离离叫道:“那你快催催你小师叔,问他给道长切的肉,什么时候能切好?”
“小师叔快,离离催你啦!”
又是一阵笑声,大家努力挤着脸上的褶子,强迫自己不要哭出来,而要笑出声,哄师祖开心。
司马佑安换下了象征着国师身份的黑衣,反而穿上了一身洗出毛边的黄色道服,他端坐在桌前,手指按在排骨上,正拿着小刀细心地将其切成肉沫。
而后倒入辛离离给做的面疙瘩里,说是面疙瘩,为了方便吞咽,也都煮的跟糊糊一样了。
无乙见他切完,赶忙过去扶空空子起身,辛离离让开位置,支起她绘图,司马佑安亲手打磨出的小桌板,让他有地方喂饭,自己退到无丑身边,和无寅一起偷摸掉眼泪。
司马佑安平日里话极少,可每次在给空空子喂饭时,都会同他说着如今自己处理的政务、大立朝的政策、百姓们的安置。
也会说起抱朴真道观那被踩成大路的小山路,山底下的商铺隐隐有成村中之意,他和离离在京口县有田,里面种的水稻产量几何,空空子喜欢听这些,一边听一边吃,能将这一碗糊糊全吃进去。
吃饭后,空空子便倦了,见他阖上了眼,无乙小声道:“小师叔和离离去休息吧,这里有我,过一阵子师父和师兄也就从前院回来了。”
司马佑安颔首,并未向跟空空子一样说话,反而整个人更加沉默了。
出了门,走到听不见的地方,辛离离就憋不住了,她转头扑进司马佑安怀中,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打湿了他的衣襟:“大郎!”
他将人拥进怀中,眼中亦是带着湿润。
两人静静相拥片刻,直到无虚道长过来,才分开擦着眼睛,无虚道长跛着脚却比他们神色要平静,他手里端着水盆,这是要给空空子道长擦洗身子。
他劝道:“人老了,都得经历这一遭,你们这些年一直记着情分回来看师父,又为道观添置这个,添置那个,已是尽了孝心了。”
“师弟,带着离离,去吃些东西罢。”
司马佑安握着辛离离的手,有些不自觉的用力,辛离离靠在他身上,转头看着豁达平静走远的无虚道长,道长的脚好像更跛了呢。
空空子道长离开白鹤观,吃力养着小道长们的时候,身子就已经开始败坏了,后来司马佑安来了,道观的日子越过越好,又将人给养了回来,可惜终究是伤了身子,这些年一天比一天疲惫,近段日子更是连床都下不了了。
曾经神仙风骨的道长,只能躺在床上,连说话都喘,如何能不让人心痛。
他们都知道,道长他大限要至了。
辛离离哽咽道:“我已经去信给母亲了,让她赶紧归来,兴许还能送道长一程。”
“大郎,你还好吗?”
即使成了婚,辛离离也不习惯叫他夫君,打小喊他大郎,便是叫他佑安都觉得难为情,至今还唤着从前的称呼。
司马佑安低头,整个人却显得脆弱又无助,他道:“无妨。”
辛离离眼眶里水雾又迅速浮上一层,泪珠儿从下巴上坠落,滴进泥土炸开朵朵水花,水花经烘烤蒸发于无形,他们没等来袁依婉,却等了带着朝廷密报的县令白显之。
抱朴真道观已经停观,大半夜白显之举着火把带着一应衙役呼哧带喘爬上了山,人刚进观,看见司马佑安就道:“国师,蛮夷首领遭刺杀去世了!”
辛离离跟在司马佑安身后,闻言睁大了杏眸,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