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民登山梯上,没见过三人的百姓们好心地搀扶着他们到了抱朴真道观, 喊来无虚道长。
慧辉率先没有骨气地跪了下去, 哭道:“我们被白鹤观赶了出来, 师父将所有错都推到了我们身上, 无虚道长, 求求你们收留我们吧!”
“都是我们的错!”慧伤狠狠扇打着自己的脸颊, “对不住,我们被猪油蒙了心,只能羞愧的祈求你们的谅解。”
无虚道长摆手让百姓们先行进观,他从三个狼狈不堪的人身上看过,最后落在一直没有说话的慧言身上。
慧言精神恍惚,再次见到无虚道长,费劲地扯了扯自己的嘴角,内心无声呐喊:把我们赶走!赶走!不要让我们进去!
“哎。”且看慧言目光没有焦点,宛如行尸走肉一般的状态,无虚道长心就先软了三分,任他有再大的气也升不起来。
他招呼无甲去告诉空空子一声,便自己上前扶起慧言,说道:“你这是何必。”
不要,不要啊,慧言留下泪水。
他们三人被安置在了以前的房间内,依旧是三人一间,慧伤慧辉老样子的监视慧言,却不再似之前有精神气,每到深夜都要偷摸吃着五石散,浑身脱得光溜溜散热再睡觉。
厨房里的水他们挑、柴火跟着小道长们捡、吃饭主动吃剩下的,看着就怪可怜的。
抱朴真道观淳朴的小道长们忘却了他们之前做过的事情,对他们伸出了和善的手,却不知道自己握住的是跌落地狱的恶犬。
慧伤催促慧言,压低声音道:“师父让我们赶在太史令使君回到洛阳前放火,你做好准备,别想着告诉他们,我们会盯着你的!”
慧辉哀求道:“师兄求你了,我戒不掉五石散了,再也戒不掉了,我需要回白鹤观管师父要五石散,师父给的五石散已经所剩无几了,你不是也吃了吗,吃了就没有那么多烦恼了,师兄!”
无力、愤怒、挣扎,慧言不想自己掉落进现在的局面中,但他又贪图迷恋五石散带给他短暂的忘却烦恼的快乐,自责、悔恨同时交织在他的内心中。
道观中的小道长是那么的天真无邪、空空子与无虚道长是那么的胸怀宽广、空忱子是那么的有灵性,他们的善良为何要承受黑暗算计?
在慧伤和慧辉接到了师父的催促,慌乱的想要点火时,慧言终于堪破了迷障,他拦下了两人,主动说由他来放火。
抱朴真道观每日都喜气洋洋的,为司马佑安将要去洛阳而开心,小道长瞧见慧言会道一句:“慧言道长早,不用那么早起挑水的。”
慧言记住了他们的笑颜,不忍心让容颜凋落。
一直忙着处理山下租金,与三人错开时间,没当面见过三人的司马佑安于一日夜晚遇到了一直等他的慧言。
对三人一直抱有不信任,甚至时时提点小道长们的司马佑安冷漠的回看慧言。
慧言自然看不懂他的手势,他也不懂唇语,便以一种堪称恭敬的态度递给了司马佑安纸张和笔,他询问道:“久闻空忱子道长对天象算得侧无遗漏,今日,本道想与空忱子道长比试算天象。”
若是以往他定不会接下,但对面之人飘在空中已无凡气的感觉太甚,他便带着慧言去观看星象。
他在纸上写道:“明日将会降雨。”
一整个夏天都不算太热的京口县,遇见下雨天总要更冷上两分,慧言拢了拢身上的道袍,好似提前感受到了寒凉,问道:“我水平不佳,竟是算不出什么时辰的雨势最大,也不知风向为何。”
司马佑安掐算片刻,将本子拿给他看。
“明日申时(下午三点至五点)一刻初雨至,二刻倾盆大雨而下,风向将由东南转西北。”
慧言牢牢记住司马佑安写的这句话,他攥着这轻飘飘的纸,好似在攥着自己的命,他眸子里有太多被欺压的苦楚,好像被人稍加安慰就会哭出来似的,他忍不住再次询问:“明日真的会降雨吗?”
而后生怕司马佑安瞧出什么,他找补道:“我是怕后院造的纸被浇到。”
司马佑安颔首,甚至再次抬头瞧了点天象,明日确实会降雨。
“明日也到了闭观的日子吧?”
司马佑安打手势:“自然。”
慧言放心地将司马佑安送回自己房间,在路上将纸张撕碎扔进了茅房中,回到房中对两个抢着吃所剩无几的五石散两人道:“收拾东西罢。”
慧伤和慧辉轻飘飘的脑子突然转了过来,“你明天要……嘘!好好,我们这就收拾东西!”
东西打包到一半,瞧慧言依旧坐在床榻上打坐,慧伤突然良心发现,劝了一句:“慧言,你也赶紧收拾,我今日下山瞧见了几位师兄,都是师父派来监视我们的,你不动手,他们也会……”
“反正,别惹师父不痛快。”
他言尽于此,慧言依旧未给他半分反应。
他们的行李不多,晚上还想了好几个说辞,可哪知次日,慧言就用对着小道长才有的温和笑意说道:“我两位师兄想通了欲要还俗,他们东西多,你们可能帮他们将行李搬到山下去?”
小道长们齐齐点头,他们向来都是一起行动,不过是帮他们拎行李,简单的很。
慧伤和慧辉脸上登时不自在了起来,慧言这是要赶小道士走救他们一命啊,行吧,师父要的是空忱子和空空子的性命,这些小孩子,他们就当看不见好了,不然把慧言逼疯了,他连带着自己一起烧可怎么办。
他们没去想放火的慧言要如何脱身,着急从抱朴真道观走的两人谁也没说话,辞别空空子后,就催着小道长们下山。
已经开始承担起道观职责的无甲和无丑并未参与他们的送人行动,只叮嘱了几句,便放心地让他们下山了,抱朴真道观的山,小道长们早就跑熟了。
他们在山林里穿梭玩耍的身影,同慧伤和慧辉时不时紧张地回头看的行为,形成了截然相反的一组画卷。
少了孩童的笑声,抱朴真道观才如同隐藏于深林中的道观,司马佑安耳根子清净下来,临时决定便不下山了,他整理起道观的账本,又将抱朴真道观这段日子的所做记录在了纸张上。
所用之纸都是各地给送来的造得最好的一批,墨水在上面书写极为流畅,直到慧言突兀的声音响起,让他不小心多点了个墨点。
慧言用极为震惊的声音询问:“空忱子道长今日不下山吗?”
司马佑安将他的不对劲放在心上,这才用刚才写废的纸写下自己今日要整理账本。
以为空忱子能逃过一劫的慧言张张嘴,苦笑地摇头走远,又招手无甲和无丑,说道:“师父整日在屋子里待着极易生出懒惰之心,今日天气尚好,不如劝着他出房门走走。”
无甲和无乙深以为然,一个去劝空空子,一个去找无虚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