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面上没显出什么,李嬷嬷可不敢让姜玘好不容易好起来的心情就这么塌下去,她厉眼瞪了采薇一眼,朝小仆抬了抬下巴,采薇赶紧提着把这还在不停谢恩的小鬼搓出去。
赶到门外,采薇才说:“主人赏你是你的造化,赶紧回去感谢你干爷爷,没他你今天出不了头。”
然后又笑着踢了他一脚,“滚吧,下次别再这么磕,小心把主人惹烦了你这体面就摔地上了。”
小仆又要跪下。“谢采薇姐姐提点——”
“说着别这样,听不懂人话吗?”采薇笑骂着把他赶走了。
小仆一路蹦蹦跳跳的回来,进了灶台前,被他干爷爷提溜出去。
“怎么样?”
他干爷爷长得是心宽体胖,像个瓷实的大石墩子,寻常路上有他在的地方一并绝走不下第二个人,此时他眼睛亮的出奇,说实在话,这是小仆第一次发现他干爷爷眼睛有这么大。
“主人赏我啦!主人赏我啦!”小仆高兴的跳起来。
朱管事笑着捻了捻嘴上并不存在的胡须,没办法,为了以防万一他把嘴上的胡子全刮了,以前镇北王几乎不吃府里的饭,他一腔手艺无处施展,索性摆烂,但现在可不一样了。
他摸摸小仆圆圆的脑壳,随便拿了块饴糖送他嘴里,“吃完赶紧干活。”
然后晃晃悠悠地绕进膳房,看见一个蹲在门槛边上抽烟袋的身影,想到当时这人刚来的时候没有马上吃了而是准备养养再吃,果然是一步妙棋,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吗,忙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哎呀我说苟老弟,你今天可算是立下大功了,以后的就算是咱的前途也得要仰仗你了呀。”
蹲在这里抽烟的正是今天做中原菜的厨子。
“哎,什么前途——”不知为何,这厨子好像并不怎么高兴,“我现在还不知道我婆姨怎么样了。”说着说着他好像快要哭出来似的。
“什么这个婆姨那个婆姨的——”朱管事好像突然之间变了脸色,把那厨子吓得当场就想跪地求饶。看这副情态,朱管事转而又和颜悦色起来。
“苟老弟,”朱管事一同蹲下来搂住这人的肩膀,不顾他瑟缩畏惧地想往外逃,“你这脑子怎么就不开窍呢,今日魏夫人奖赏了你,这是多大的体面,你说是不是。”
“啊,是……是……”
“所以,咱以后就得尽心尽力地给主人做饭,把人伺候舒服,才有咱的前途,和活路在呀,你说是不是啊,苟老弟。”
朱管事把活路二字拉得很长,把这苟姓厨子吓得赌咒发誓绝对肝脑涂地发挥自己毕生的功力,期间决口不敢再提回家的事,才满意地站起来。
这苟厨子的前生经历也颇为传奇。
他本是洛阳人,后来北上探亲时不幸被妖怪抓了当成奴隶贩到妖都去。原本是在一户大官家里做烧火的小仆,后来因为是那老厨子的同乡,逐渐亲近起来,借着这个机会老苟——当时还是小苟——拜了这老厨子为师,学得一手好厨艺,原本老厨子告老还乡想提提让小苟继承他的衣钵,结果不巧他做的菜被相中,让这大官赏给一位亲近的下属。
宰相门前七品官啊,就算是在大官家里做个厨子,也是一件颇有脸面的事。结果前程没了,但幸运的是新主人虽然是妖,但对他不赖,还给他娶了一房老婆。虽然这婆姨是个闹脾气,时常要耍些小性子,但是实际上心眼不坏,老苟也知足了。
可谁知道这老天爷到底是不是看他好不容易日子好起来了又捉弄他,只是一天出去买菜的功夫,老苟又被绑走了,这回直接送进镇北王府。可是刚来的时候,这膳房的朱管事一点也没把他当劳力使唤,而是当成了储备的食物、下酒的小菜。
原来,朱管事根本不在乎老苟被送来是干什么的,王府的人根本懒得分辨,被各位将军进献上来的东西多了,谁知道是不是奸细,一股脑的都送到膳房来,怎么的,当我这膳房是给你们处理垃圾的吗?
送老苟进来的只是一个职位不高的小妖,属于有面子送进来,没面子真的被使用,因此当他知道他最后的命运是被做成人肉补汤被众妖瓜分掉时,眼泪都快哭干了。
同批来的过去一段时间就不剩几个了,朱管事看他身材高大、模样不错,想把这最俊的一个养的再胖些留到最后再吃。老苟都心如死灰等待最后的命运了,谁知那一天朱管事被叫走,等到晚上回来的时候两股战战,那双腿一软竟然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好几个妖上去扶才将他搀起来,后背好像都被汗水完全浸湿了,也不知是什么大恐怖能将老苟眼中的恶魔吓成这样。
坐在凳子上,朱管事那副样子就好像不日自己就要死期将至,结果这时候老苟不小心碰到了自己的铁链,发出哗哗的声响。
朱管事那张死猪眼一下子射过来,老苟顷刻间噤若寒蝉、魂不附体。
“听说,你会做中原菜?”
“会……会,小人会做。”老苟面如土色,这时候就算是朱管事问他能不能去皇宫偷妖皇最珍爱的夜明珠,他都能毫不犹豫地担保下来。
“那好,明天的菜你来做,做得好了,自有你的前程,要是做的不好——”
朱管事的脸掩在一豆昏光之间,眼中的厉光比烛光还亮,老苟忙不迭答应下来。
好在如今主人很满意他的手艺,老苟的命终于是被保下,结果过了几日,他正在案板前揉面,小仆跑进来告知了他一个更加令人震惊的消息。
“什……什么?夫人要见我?”
朱管事拍着他的背哈哈大笑。
“哈哈,苟老弟,我就说嘛,你的福气到啦!”
今日是李嬷嬷先提的要不要见见这中原来的厨子。近日来,许是合胃口的缘故,魏夫人的情绪稍稍提升了一些,但是今日她看到窗外大雪飘然而下,想到王爷又有多日不曾来过,不禁拭下几滴泪来。众人看到夫人不高兴,才刚刚放下的心又兀的提起,内堂中寂静一片,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静默了片刻,采薇装作开心的样子,说起这姓苟的厨子死里逃生,硬生生从朱管事的嘴里逃出来。
魏夫人好像忘了刚刚不快,也可能是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情绪低落,便询问起这厨子的事,看夫人起了兴趣李嬷嬷适时提起,不如让夫人见一见这厨子,毕竟鸡蛋下的好,不如看看这只有大功劳的母鸡。
于是现在,老苟跪在地毯上,头死死压着地,不敢抬起,李嬷嬷怕他这副胆战心惊的做派让魏夫人听出来闹得大家都不自在,让他不必趴得这么低,于是老苟瑟缩着微微抬头。
在紧张中,他悄悄瞄了一眼,魏夫人坐在不远处,李嬷嬷站在夫人身后,他们之间有一盖华丽的珠帘挡着,隐隐约约看不真切。他抬也不敢抬多少,只能朦胧中瞧见夫人双手中绕着一串长长的佛珠,纤细的手指抚摸佛珠,一颗两颗这样好像是按照某种佛经韵律不停盘着。
原来魏夫人还信佛。老苟跪在地上暗暗的想。
此时李嬷嬷开口问他:“你就是那个做菜的厨子?”
老苟顿时浑身一激灵,赶紧答:“小的正是。”
魏夫人坐在上方,问道“你是哪里人氏?”
“不敢欺瞒夫人,小的原本是洛阳人。”
“洛阳人,那你跑的真够远的。”
这话一出,老苟想到之前经历的一切眼泪都快要下来了,但他忙不慌忍住,怕哭哭啼啼恶了主子。
“家里可还有什么人吗?”
“回夫人的话,家里还有一个婆姨在。”
老苟接着诉说了自己的身世,但是却并不抱怨哭诉,而是像讲故事一般跌宕起伏,说到最后还感慨“这下我算是回家晚了,我婆姨惯常见了怕是要挠我。”
原本众人皆感怀,觉得老苟身世坎坷,听到最后却都笑了起来,觉得这厨子是个妙人。
“行了,你的手艺确实不错,回头将你那婆姨找来,二人也算破镜重圆了。”
一听这话,老苟哭腔都出来了,在下方不住磕头。
“多谢夫人恩德,多谢夫人恩德……”
待到这厨子千恩万谢的退出去,李嬷嬷看魏夫人有些乏了,便扶着她侧卧在小踏上。
靠在踏上,魏夫人却并没有睡,侍女怕她无聊,又开始念起最近时兴的话本子,也不知念到什么情节,竟让魏夫人流下两行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