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瀚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亲手泡制此等冤狱,可想而知需要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这些话似乎在胸中憋留已久,不吐不快。说完之后眼神略显空洞的长叹一声,似乎轻松了不少。
乱世强权法则,本就是由强者制定。杨致勉力笑道:“佛说,他们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为国为民才是大慈悲,大哥切莫过于自责。——如此说来,你准备上呈皇帝的结案奏章,想必早已写好了?”
徐文瀚面无表情的道:“原任内廷禁卫将军赵天养,世受皇恩不思报效,丧心病狂挟持太子意欲谋逆篡位,罪大滔天。拟判抄没所有家产充公,本人鞭尸弃市,满门连坐腰斩。”
“原任东宫侍读裴显中,希图无妄富贵,怂恿太子不思进取屡屡失德在前,伙同罪魁赵天养挟持太子谋逆篡位于后,罪大恶极。拟判抄没阖族家产充公,本人凌迟处死,裴氏九族连坐,腰斩弃市,。”
“原任枢密院太尉卫肃,居功自傲妄负圣恩,自甘堕落沦为谋逆罪魁赵天养之首要帮凶,罪不可恕。拟判抄没家产充公,本人斩立决,卫氏一门九族连座,充军塞外永世为奴,遇赦不赦。”
“太子赵恒昏聩平庸,难当大任已然被废。因其不安本分,受人蛊惑妄图谋逆篡位,罪在不赦。拟判赐自尽,着内务府自皇族宗谱除名,身后灵位不得入皇族祖庙。”
杨致越听越是心惊,骇然道:“说来说去,怎么仍然尽是一个死啊?老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空云代为解释道:“三弟,你这就不懂了。凡罪大恶极、需皇上钦裁之人犯,主审官员在判定罪责时,必须从重拟奏。然后由皇上酌情减罪,以示皇恩浩荡,彰显天子之宽宏仁德。”
杨致不由恍然骂道:“虚伪!真他妈的虚伪!”
徐文瀚颇显无奈的道:“历朝历代已成定例,我不过是循例而为罢了。最后结果无非是赵天养满门抄斩,裴显中抄家灭族,卫肃顶多是终身囚禁合家陪罪,太子赵恒也是终身囚禁戴罪思过。其他诸如李氏三侯之类的从犯,判词我也懒得一一背述了。大多是削官夺爵,罚金抵罪,永不叙用。你先前已经说破,所谓奉旨主审,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罗织罪证,以求像模像样而已。”
虽然这样的结果早在意料之中,三人议毕,仍是心情沉重。
徐文瀚思索片刻,蓦然笑道:“说到背黑锅,恐怕并非仅我一人。三弟还记得正月十六日下旨缉拿的两位巨商否?”
杨致只要事不关己,向来不太留意,一时还真没想的起来。倒是秦空云记得清爽:“那便是家财几可与我秦氏比肩的两位同仁,咸阳富商黄继先,金城富商郭培了。皇上当日的旨意,是以心怀异志、与太子一党贯通勾连、暗助金帛为由,命两地知府缉拿严审之后再具章详奏。”
杨致茫然问道:“这又关我什么鸟事?”
徐文瀚答道:“本来确实不关你的事,但自今日之后,就变成你的事了!”
“明眼人都知道,皇上给那两位巨商仁兄安的罪名只是莫须有,不过是想借机打压关中、金城两地的老牌财阀势力罢了。你仔细想想看,差不多有半个咸阳姓黄,有半个金城姓郭,俗话说强龙难斗地头蛇,两地知府能奈他何?所谓缉拿严审,有黄继先与郭培的大把银子砸下来,也就是走个过场。数日之前两地知府的奏章送呈御览,十句话里倒有九句是为二位仁兄辩解之词。皇上大为震怒,在御批中将两地知府骂了个狗血淋头。”
杨致啐道:“两位知府想必是被白花花的银子晃花了眼,的确是狗胆包天。能爬上地方大员位置的官场老油子,怎地那么不识趣?皇帝向来讲求实惠,绝不是个放空炮的主,不狠狠敲上一笔竹杠,岂会善罢甘休?两位知府大人也太不上道了!”
“江浙虽然繁华富庶,然而南唐新伏,皇帝一时半会有些下不去手。眼下又有罢兵免赋之意,那便暂时没了再向秦氏伸手的由头,你以为他不心疼么?东方不亮西方亮嘛!”
秦空云登时大为尴尬:“三弟后头这话说得岔了!我秦氏视代天聚财以资国用为应尽之责,何来敲诈一说?又怎可与那黄郭二人相提并论?三弟莫要乱扯一气!”
徐文瀚笑道:“不管用何办法,能充盈国库总归是好事。那黄某与郭某能成一方大豪,自有过人之处,立马意识到此事恐难善了。各遣精干心腹亲信之人来了长安,前日分头到王相与愚兄府上具礼求见,都被挡驾了。料想福王与其他两位宰辅各部尚书亦会照此料理,均不会去接这个烫手的山芋。而今日皇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公然命我向三弟征询……。”
杨致心机何等灵动?大笑道:“妙极!妙极!你是奉旨征询,我是奉旨敲竹杠!自己也免不了顺便发点小财!老子又不是头一回做恶人了,这样金光闪闪的黑锅一年背个十次八次都不嫌多。若下回再有这种好事,皇帝老儿您可一定要记得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