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展大笑道:“你这厮倒是说得实在!好,好!你当我就吃过晚饭了么?一会儿一起吃些便是了。免得饿坏了你,日后让人说我胜之不武!”
杨致渐渐看出了一点苗头,熊展虽然不乏机心,却是十分粗犷豪迈。二人一同进了大舱,熊展刚吩咐下去不久,酒菜便流水介的布了满满一大桌。
熊展与传说中的那些土匪海盗头子没什么两样,也是个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主。取了两只海碗倒了满满两大碗酒,示意身边的小喽啰端了一碗给杨致:“打架归打架,喝酒是喝酒。我这儿别的没有,酒肉管够。来。喝!”
诚如杨致所言,怕就不来,来了就不怕。自与熊展见面的那一刻起,胸前只是隐隐温热,并无其他剧烈反应。就算是随时有翻脸打打杀杀的可能,吃饱肚子保持充沛的体力也绝对是很有必要的。
举起酒碗也不与熊展相碰,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自顾自的喝了一小口,旁若无人的安然开吃。熊展一愣,沉下脸道:“你这厮把这儿当成是自个儿家里么?跟个娘们似的惺惺作态,我难得请人喝酒,这是瞧我不起么?”
杨致毫不示弱的道:“熊老大,你难得请人喝酒那是你的事,与我何干?你我素不相识从无交往,我凭什么要给你面子?今日若不是拿了蓬莱一城百姓的性命相胁迫,我怎会上你这贼船?你又让我怎生瞧得起你?能与你同桌共饮,已经是够看得起你的了。”
“你?!”杨致能言善辩罕有敌手,这熊展看来是个嘴拙的,将一大碗酒闷头一口喝光,怒道:“我敬你是个英雄才以礼相待,你不要不知好歹!”
杨致笑道:“你不就是因为我杀了你几十号兄弟,才来找我出气么?本来就只有歹,没有好。你之所以敢在我面前人五人六的,不就是仗着这是在你的低头么?不就是仗着你有几百号人么?你以为人多我就怕了?要打要杀随便你,我随时奉陪!”
十个恶人有十一个是欺软怕硬,杨致理所当然的可以划入恶人行列,绝佳的心理素质与无时不在的慵懒笑意,成了他笑里藏刀的最好伪装。在熊展这样的人面前,委实不能有丝毫大意,落不得半点下风。
“哼!我懒得跟你说!”熊展被他夹枪带棒的一番话噎了个足实,怎么说杨致在他眼里也算是威名赫赫的一号人物,就此翻脸又怕坐实“以多欺少”的名声,干脆不再说话,只一碗接一碗的拿了酒出气。
杨致见他气得直吹胡子瞪眼,却居然还能强自忍住不发飙,暗暗好笑之余,不由觉得眼前这铁塔般的大汉有点可爱了。
老实不客气的吃饱喝足以后,剔着牙大喇喇的招呼在一旁的小喽啰:“你还傻愣着干什么?没见我吃完了吗?赶紧去沏壶好茶来啊!一点待客的规矩都不懂,就不怕给你们老大丢人么?”
熊展听得大皱眉头,冲着小喽啰连连挥手:“去吧,去吧!去给他沏壶好茶来!”
一众海盗都看得瞠目结舌:您当这儿是茶楼还是酒店呢?熊老大摆出那么大阵仗,敢情是去弄了位大爷来了!
杨致暗自留意,熊展的食量竟是大得吓人。一小坛酒少说也有五斤,只倒出一碗给了杨致,其余都喝了个一滴不剩,犹自面无醉态。这还不算,干掉了一整只肥鸡之后,又跟一大盆熟肉较上了劲。
杨致悠然起身踱至船窗一看,整个船队一直是浩浩荡荡往东北方向行驶,离蓬莱大致已有二十里了。回身笑道:“熊老大,今晚还有一桩小事要麻烦你。”
熊展已经开始有点头痛了,停手问道:“你又怎么了?”
“这饭也吃了茶也喝了,时候也不早了,你要是今晚不准备跟我打了,总该安排个舱房让我睡上一觉吧?”
“……飞虎侯,难道你真的不担心?就一点都不怕我黑了你?”
“若是你这个时侯想要我的命,只管招呼几百来号人并肩子上就是,何必弄得那么麻烦?你真想黑我的话,我睡也好不睡也好,不都一样是黑?既然是这样,我干吗不睡?难道一整晚都不眨眼防着你来黑?有病啊我?”
熊展翻了个白眼大吼道:“来人!带了这厮睡觉去!”
杨致嘴上虽是那么说,不过是权以假寐借机养精蓄锐,事实上不可能真睡踏实。船队驶离蓬莱大约三个时辰之后,便下锚靠了岸。停船之后,居然没人来打搅他。
杨致已然把张博虎绘制的几张海图记得烂熟,按方向与航程估算,应该是到了黄海海域的大竹山岛,想必就是熊展这伙海盗在海上的老巢了。从海图上来看,大小竹山岛距离长岛群岛不远,出入渤海与黄海十分便利。是在海上往来北燕、大夏、南唐以及出入东洋的必经之地,战略位置非常重要。熊展原是北汉故将,占据此地还是有些战略眼光,心下愈发对他不敢小看。
回想起熊展从见面伊始的所作所为,杨致既是心有余悸,又感到有几分好笑,也大为费解。他凶神恶煞一般纠集了那么庞大的队伍,不惜摆出同归于尽的屠城架势,把杨致胁迫上船之后,却又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对杨致出言不逊的试探也是再三隐忍,他到底想干吗?杨致不无戏谑的蹦出一个荒唐的想法:他不会是想邀我入伙吧?
次日一早,一个小喽啰没好气的来叫醒杨致,说是熊老大有请。既来之,则安之。杨致慢条斯理的洗漱过后,跟着小喽啰下船登岸。
上岛走了约有二三里地,眼前豁然开朗,一座石山前面是一大片开阔的平地。远远望见山脚有个山洞,旁边依山建有大大小小数十间石屋。山洞前摆了两样东西,一样是十八般兵器样样俱备的兵器架,另一样是一桌丰盛的酒宴,熊展已经大马金刀的等在那里了。
杨致刚一落座,熊展便笑道:“杨致,昨晚我想了很久,差点上了你的当了。凭你孤身应战而面不改色的这份胆色,临危不乱镇定自若的这份气度,就不枉了你大夏第一猛将的名头。所以在今日你我开战之前,我一定要请你喝酒!”
杨致苦笑道:“熊老大,多谢你这么看得起我。这就是你昨日所说的清静去处?你倒是早说啊!咱们在陆上哪儿不能打?”
熊展不以为然的笑道:“你当我熊展是个傻瓜么?传闻你非但勇悍无敌,而且狡诈多智。一是在陆上我信你不过,二是世间多有沽名钓誉之辈,传闻难免不尽不实,不试一试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有没有跟我打的资格?”
“……你煞费苦心的把我弄到这儿来,难道仅仅只是为了跟我打上一架?”
熊展傲然道:“不错!坦白说吧,即便你不到蓬莱,我也早已有心去寻你一战。大夏于我有灭国之恨,你身负大夏第一猛将之名,打败你便如同打败了大夏!”
杨致顿时恍然:这位老兄原来是放不下所谓的灭国之恨,把自己当成了一雪前耻的意淫工具!可就算你能打败我,大夏还是连毛都不会少一根啊!疯子,这家伙绝对是个疯子。
哭笑不得的道:“老兄,我那名头是由世人以讹传讹而来,原就做不得数。乱世之中大鱼吃小鱼乃是常事,你又何必这么想不开呢?”
熊展骤然起身,两眼一瞪:“你到底打是不打?”
“打呀!都到了这个份上,我还能说不打么?”
熊展这才笑逐颜开,将面前的酒碗斟满:“那就好办了。稍后开战生死难料,也不知我们还有没有机会喝酒。我是个粗人,不会说话。这么说吧,是英雄我就敬重。反正我是先敬你一碗!喝不喝随便你!”
杨致情不自禁的为他的豪迈感染,也满满斟了一碗:“这酒我喝!”
二人举碗重重一碰,都是痛痛快快的仰头一口干了,将碗底相互一亮,一齐哈哈大笑。
熊展又将二人的酒碗斟满,又敬道:“我宁可在海上做强盗,也不做那为人役使的屠夫!你是因血战大漠而名动天下,不是踩着我中华族类的累累白骨而成名,这一节也当得起我敬你一碗!”
此人有这等见地,谁敢说他不是真英雄?杨致不禁肃然起敬:“为你做强盗而干杯!”
二人又是仰头一口而尽后,杨致再度将酒斟满,举碗回敬道:“老兄,这一碗我敬你!不为别的,就敬你是个好汉子!”
咕噜噜一口灌下之后,借着酒劲将酒碗往地上砸了个粉碎,径自往兵器架上取了把单刀,豪气冲天的笑道:“我不善饮酒,这酒是不能喝了,要不然咱们这一架就打不成了!我会竭尽全力,也请熊兄切莫手下留情!来吧!”
“哈哈哈哈!我愈来愈觉得你这厮有那么点意思了!”熊展的武技似乎与耿超一样是走的刚猛一路,取了一把起码重逾三十斤的鬼头刀在手,横刀笑道:“你若败于我手,我便圆了心愿,斩下你的头颅祭奠我的兄弟!”
回身向一众手下厉喝道:“我若败于飞虎侯之手,要杀要剐任他处置!尔等绝不可与他为难!”
话音一落,便猛然挥刀向杨致斩来!为了探一探他的实力,杨致凝神硬接了一刀,不想手上单刀在火花四溅当中豁了老大一道口子,险些被震得脱手!此人力道远在耿超之上!
当下不敢再行硬碰,仍是采取闪避游斗、伺机反击的战术。万万不料熊展的鬼头刀既招沉力猛,又快速绝伦。令杨致暗暗叫苦不迭的是,二人战了一个时辰,他除了被迫硬接了数十刀外,竟然未能趁隙还得一刀!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熊展至此非但毫无破绽,而且动作仍无半点迟滞,气力居然还是连绵不绝!
碰上了这样的硬角,纵然有满肚子鬼主意都使不上,也不容你有那个空闲去多想。不想死的话,只能全力以赴以硬碰硬!杨致自征战大漠以后,还从未遭遇过这等苦战!这家伙到底还是人不是人?
二人足足打满了两个时辰,熊展与杨致一样,实战经验极为丰富,应变奇快,从头至尾没有一点败象。杨致始终处于下风,只是仗着身形灵动体力绵长在苦苦支撑,耐心等待时机。
“停手!”熊展突然主动倒跃丈余,扒下衣服抹着汗水,面带怒色的叫道:“老子还是第一次跟人打了那么久还不分胜负!你怎地老是躲闪,不还一刀?这架当真打得极不痛快!”
杨致也将被汗水透湿的衣裳扒了,胸前的金龙已是金光灿然,苦着脸道:“老兄,你以为我不想还手啊?你总要我还得来才行吧?你是打得不痛快,可我现在是伤了还是败了?谁说打架不能这么打?”
“……那倒也是。”熊展愣了一愣,抬头看了看天色已近正午。把鬼头刀一扔,又到桌前灌下一碗酒,笑道:“休战半个时辰,且吃些酒饭再接着打!兄弟,看来我今日在兵刃上占了你不少便宜,你待会儿换把刀吧!”
杨致下意识的举刀一看:手上的单刀简直不能称之为刀了,全然成了一把锯子!
随手把那破刀远远扔到一边,到桌前却不喝酒,只端了碗茶漱了漱口,心下大呼晦气:强中更有强中手,没想到熊展会是这么个力气使不尽的怪物!要想个什么办法才能打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