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恕听见我说“证据”两个字,眼里闪过一道光亮,说:“你想过没有,凶手在作案后,会怎么处理针管和针头?”
我说:“想过,对凶手来说,这是一件很棘手的事。藏在房间里的可能性不大,不够稳妥,万一被警方搜出来就是铁证,凶手精心筹划了整个案件,不应该在这个细节上留下破绽。扔到外面去也不保险,怎么能保证警方不会翻找垃圾箱?而且这个小区里的监控摄像头非常密集,在黄四海身亡后的时间段到外面扔东西,一定难以避过监控镜头,无异于自我暴露。”
沈恕微笑着点头:“这也是我的思路。如果我是凶手,最稳妥的处理办法是把针管和针头冲进下水道。警方即使对黄四海的死有疑心,也不大可能到下水道里寻找一支小小的注射器。”
我听出沈恕话语后面隐藏的意思,有些吃惊:“你想翻找下水道?这可不是玩的,工程太大,多半是白费力气。退一步讲,即使能够找到,经过粪水的洗礼,那注射器还有多少证物价值也很难说。”
沈恕的脸色凝重,说:“我考虑过这些困难,可是案子办到目前这个程度,有足够多的证据证明黄四海是被人谋杀的,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凶手逍遥法外。翻找下水道是目前最有效的办法,时间不等人,我这就安排可欣去申请消防队支援,着手执行这项工作。同时也申请搜查令,对林梅婷家进行彻底搜查,以防凶手百密一疏,真的把凶器藏匿在家里。”沈恕做决断很快,一旦考虑成熟就立刻执行,从不瞻前顾后、患得患失。
我说:“那我们现在做什么?就等在这里和后援人员一起搜查房间?”
沈恕说:“不,现在快天亮了,我们先休息两个小时,然后一起去见一个人。”
2013年 6月8日上午10时。
楚原市中级人民法院执行局。
一位身穿灰色西服套装的男子坐在门厅的沙发上,貌似在低头看书。我和沈恕才走进大门,他立刻起身迎过来,低声问:“沈支队?”
这人名叫廖络,楚原市法院执行局法警,也是黄莺的丈夫。
沈恕热情地和他握手寒暄,貌似老朋友一样,其实他俩也是第一次见面。
廖络把我们领进一间空会议室,看看表说:“我十一点钟要执行任务,还能聊半个小时。其实你们找我也没用,我和黄四海多年没联系了,对他的事一无所知。”
沈恕饶有兴趣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们为黄四海的事找你?我在电话里可没提过。”
廖络语塞,表情非常不自然,支吾说:“黄四海才死不到三天,你们在这时候找我,还能有别的什么事?”
沈恕似乎不满意他的回答,继续进攻:“外界都知道黄四海是因病死亡,而你是法警,非常熟悉刑警队的职责所在,我们来找你,你不应该往黄四海那方面想,除非你早就知道他是被人谋杀的。”沈恕把声音压得很低,语气却咄咄逼人。
廖络的脸颊有些泛红,显然对沈恕刚刚结束寒暄就步步紧逼的节奏不适应,而这个年轻的刑警队长变脸之快,也出乎他的意料。看外表,廖络比沈恕大着几岁,也很成熟稳重,事先知道警队有人找他,应该有所准备。可是沈恕不按常理出牌,一开始对话就单刀直入,让他之前准备的套话和谎话都梗在嗓子里,有些应接不暇。
廖络憋了半天,终于想出一个理由:“是黄莺打电话给我,说警队的人对她父亲的过世有疑心。”
沈恕还是连连摇头:“不对,黄莺到目前为止还是嫌疑人之一,我早就把她的手机暂时收缴。目前在那套房子里,唯一和外界联系的通信工具是一部座机,也在警方的严密监控之下,我确信黄莺在最近二十四小时内没给你打过任何电话。”他目光炯炯地盯着廖络,“你为什么要说谎?”
廖络越发慌乱,又羞又怒:“你在审讯我?黄四海死亡时我没在现场,就凭这一点我就可以排除嫌疑。我的身份是法警,和你是同行,你办案需要了解情况,我可以配合,也愿意配合。但是你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对不起,我还有任务在身,恕不奉陪。”说完气鼓鼓地站起来要走。
沈恕伸手拦住他:“你不是说半小时后才有任务?现在才过去五分钟,不着急。不过我纠正你一句话,你也是干警察这行的,说话必须严密,虽然黄四海死亡时你不在现场,却并不代表你没有嫌疑。黄四海身家不菲,盯着他这份家产的人只怕不少。在案子水落石出前,和他有瓜葛的人都不能排除嫌疑。”沈恕并没有因廖络发火而让步,语气仍然强硬。
廖络一言不慎,被沈恕抓住把柄,彻底处于下风,脸色潮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恕再逼近一步,低声说:“给我打匿名电话的人是不是你?”
2013年6月8日中午。
集贤街11号院。
我们和廖络过招的时候,可欣正带着人热火朝天地翻着林梅婷家的下水道。
这是一项烦琐、艰苦、肮脏的工作,那些令人反胃的细节就不在这里详细描述了。总之,几十名消防队员、民工和警员经过近十个小时的寻找,找出二十三支针管。经技术人员化验分析,针管中残存的液体均为不同纯度的毒品,系毒瘾患者静脉注射后丢进下水道的,没有检测出任何琥珀胆碱残留。
室内搜查也没有收获。技侦人员和刑警队探员持搜查证对林梅婷家的角角落落彻底翻查,发现一盒崭新的注射器,包装尚未拆开,是林梅婷为预防黄四海心脏病发作而特意准备的。未发现任何使用过的针管或针头。
刑警队兴师动众,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做的都是无用功。
2013年6月9日清晨。
楚原市安宁殡仪馆。
二十四个小时过去,室外旭日东升,天高云淡,又是一个晴朗的早晨。
林梅婷家的送殡队伍早早就在殡仪馆等候。黄四海生前结交了不少三教九流的“仗义”朋友,这时都陆续赶过来。单是车就有近百辆,花圈花环难以计数。送殡者大多穿黑色西装,戴墨镜,肃穆的表情中透着阴狠,一望而知不是善男信女。
仪式在殡仪馆东厅举行。主持人是楚原电视台的著名播音员阿宝——?一位衣冠楚楚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他的嗓音浑厚又有穿透力,据说对中老年妇女颇有杀伤力。阿宝口才了得,完全不看手稿,一大段煽情的悼词脱口而出,情真意切,悲痛欲绝,连不认识死者的人都被感动得直掉眼泪。
黄四海的家属却有不同表现。黄燕和许文有与黄四海的感情淡薄,静静地站在人群中,连眼圈都没有红。林梅婷念着夫妻情谊,无声地哭泣,不停低头擦拭眼泪。廖络也出现在葬礼上,站在黄莺身边,表情漠然。一众亲朋好友亲眼目睹死者女儿和女婿的冷漠模样,都唏嘘不已。
只有黄莺和黄四海的感情最亲近,她抚棺痛哭,以至于嗓子都有些嘶哑。她不断呼喊父亲,涕泗涂抹了一脸,似乎不甘心就此阴阳相隔,不忍心让父亲的遗体化成灰烬。
快乐悲伤都有尽头,四十五分钟的葬礼仪式很快过去,几名火葬场的工人走过来,要把黄四海的遗体抬到火化炉前。
黄莺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崩溃,她用力扑在父亲的遗体上,双手紧紧搂住,撕心裂肺地哭喊,不让他们把父亲的遗体抬走。
“黄莺,”一个严厉的男人声音在叫她的名字,“表演结束了,站起来,跟我们走。”
黄莺愕然,缓缓转过涂满泪水的脸,见沈恕站在她面前,表情严峻,不怒自威。他身后还跟着几名身穿制服的警员,目光中透着凶狠,紧紧盯住她。而出席葬礼的人摸不着头脑,都肃立不动,鸦雀无声。
一名女警健步走过去,连拖带拽地把黄莺控制住,再咔嗒一声给她戴上手铐。
黄莺才缓过神来,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猛地甩一甩肩,试图把揪着她的女警甩开,尖声大叫:“你们干什么?”声音凄厉得有些夸张,她之前刻意塑造的端庄大气形象荡然无存。
林梅婷也冲过来:“你们想干什么?平白无故地把人铐起来,你们有证据吗?”
我见状忙伸手拦住林梅婷:“你别激动,我们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抓人,证据确凿,黄莺就是杀害她生父的凶手。”
我的话音才落,参加葬礼的人群骚动起来,一片哗然。有些黄四海的生前故交,不过是酒肉朋友,或利益交换关系,未必真心为他的过世感到悲痛,这时见葬礼横生枝节,像看戏一样,脸上似笑非笑,现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