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也来了?”雷寅双拿肩头反撞了她一下,笑道:“我可也听人说,你们两家也是有意联姻的呢。”
石慧神色古怪地看她一眼,忽地凑到她耳旁,轻声道:“真的。”
“什么?”雷寅双没听明白。
石慧看着她点点头,一脸正色道:“我姑姑,还有我爹,是打着这主意来着。”
“咯噔”,雷寅双的心跳蓦地抖了一抖。
她瞪大着眼看向石慧。
石慧则仿佛是强调一般,冲她用力点着头。
雷寅双猛眨了两下眼才回过神来,却是赶紧拉着石慧钻出人群,又匿在墙角处,见四周没人注意着她俩,她这才低声问着石慧:“真的?!”
石慧点点头,唇边不由露出一个讥嘲的笑,道:“我娘偷偷问我意思来着,好像我能自己替自己做主一样。”
雷寅双忍不住又是一阵眨眼。偏这会儿她脑子里一阵混乱,竟都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才好了。半晌,她才喃喃道:“你、你,你可想嫁他?”
“这种事可不是我们想不想的问题。”石慧唇边再次露出那种冷笑,道:“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听听,这八个字里面哪一个字提到了我们?所以我们愿不愿意根本一点都不重要,只要他们愿意就好。”
雷寅双一阵沉默。半晌,看着她道:“这么说,你是不愿意了?”
石慧看看她,却是避过这个问题,伸手握住她的手叹道:“知道我头一眼看到你时怎么想?我觉得,能像你那样肆意活着真好,偏我再不可能像你那样。我爹娘虽疼我,却是在我必须听话的基础上,我若忤逆了他们,他们是再不可能还这样疼我的。打小我就知道,我这一辈子是他们的,不是我的,所以,与其去奢望一些什么我注定不可能得到的东西,倒不如守好自己,他们爱如何就如何吧。”
她这悲观的模样,不禁叫雷寅双一阵沉默。当初石慧提出要跟她做朋友时,她就觉得很稀奇,可后来见她是真心愿意跟她做朋友,她便也真心拿她当朋友了。只是,她再想不到,人前看着挺开朗的石慧,心里的想法竟是如此的灰暗。她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叫她如此认命,但她却一点儿也不能认同她这样的想法和做法。
雷寅双有心想问得再仔细一些,可这会儿四周乱糟糟的全是人,叫她想问也没办法问个清楚。她正想着要怎么避开人时,就听得程老太太在那里吩咐着孙莹,让她带着在厅上无聊坐着的女孩子们去花园里散心。雷寅双一听,立时拉着石慧跟在孙莹等人的身后。
进了花园,找到一处无人的所在,雷寅双吩咐着春歌和嫣然,还有石慧的两个丫鬟守住路口不许人靠前,便按着石慧的肩,将她按在那石凳上,问道:“你为什么认为你爹娘不会听你的?”
石慧沉默半晌,才道:“你大概也听说过,我有一个得急病死了的小姑姑。不过,她不是得急病死的……”
却原来,石慧有个小姑姑,只比她大了几岁。因爹娘早年死于战乱,便一直跟着安远侯夫妇长大。后来,侯爷和宫里的德妃娘娘给她选了户人家,石慧的小姑姑不乐意,偏如何抗议都无用,那时候石慧已经有十岁了,很是同情她小姑姑,便也帮着一同求情,结果她俩都被安远侯罚了。当晚,她小姑姑就悬梁自尽了。
石慧叹道:“小姑姑死后,我爹一把火把她化了,如今也不知道葬在哪里,反正没许她入石家祖坟。我爹对我说:恭顺孝悌,恭顺为先,做不到顺从,死不足惜。那时候我就想,于家长来说,子女大概就只是他们手中的提线木偶吧,许说时才能说,许笑时才能笑,不许动时,就不能动。”
看着满脸悲哀的石慧,雷寅双一阵沉默。她隐约记得,似乎梦里也曾看到过类似的故事,甚至于梦醒后,她还曾想像过,如果是自己落在那样的处境里,她会如何做。“如果是我,”她撑着下巴,皱着眉头道:“我肯定不死的,我大概会想尽办法逃跑吧。”
“逃?”石慧轻笑一声,“能往哪里逃?我们又不是男子,便是逃出家门,将来又靠什么为生?”
雷寅双忽地一扬眉,站起身道:“这也是我不明白的一个地方,为什么学里很多人都觉得,我们女孩子就只能靠别人养着?我们也同样有一双手啊,你们都没试过,怎么就知道自己养活不了自己了?”说着,却是又坐了回去,把那年跟江苇青等人结伙在街上卖凉粉的事说了一遍,道:“想挣钱养活自己,原也没你想的那般困难,只不过是你从来没试过罢了。”
说到这时,她顿了顿,猛地一摇头,道:“扯偏了!我想跟你说的是,你自暴自弃也就罢了,可你这样一来,江苇青怎么办?这对他也忒不公平了!”
石慧一阵不解。
雷寅双又道:“你若同意了,不过是你对你父母的妥协,可他呢?万一他是真心喜欢你才要娶你的……”
话说到这里,雷寅双心头竟忽地又“咯噔”了一下,却是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别扭。于是她猛地一阵挥手,又道:“所谓两情相悦,就是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这样才能做夫妻的。如果他喜欢你,你却不喜欢他,对于他来说,这岂不是太不公平了?而且,明明你不喜欢他却嫁了他,不是就叫他没法子再娶到他所喜欢的人了吗?”
石慧抬着头,那眼神,就跟看个怪物似的。
“怎、怎么了?”雷寅双一阵不自在。因为她忽然想起来了,某人好像跟她说过……喜欢的是她来着……
石慧摇头笑了笑,道:“平头百姓家里或许如此,我们这样的人家,结亲从来就不是看两个小辈是不是能看对了眼,而是看两家能不能互惠。不然你当今儿这府里的老太太招了我们这么多女孩子来是做什么的?不过是‘待价而沽’四个字罢了。”
雷寅双不由又是一阵猛眨眼。
石慧则看看那边被春歌等拦下的婆子,站起身,笑道:“这件事,无关我和他,我们的意见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两方家长的意见。”她冲雷寅双伸过手,“好像前头开席了,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8章 ·待价而沽
第一百零一章·待价而沽
待价而沽。
这四个字,立时叫雷寅双眼前一阵豁然。直到这时她才醒悟到,江家老太太看她的眼神里那估量的神色是个什么意思。
紧接着,她却是才意识到,最近京里有关江苇青的谣言多少有些古怪了——要说市井百姓拿各世家姑娘们跟那些正在选妃的皇子们配对,这还算是有个情由的,偏如今这些闲话里竟又夹带上个江苇青,又算是个什么意思?他又不是皇子,且今儿才是他十五岁的生辰而已,更甚者,那些闲话里硬被拉来跟他凑成一对的,多数还都是如今市井间颇为看好的皇子妃人选……便是他家里真拿他“待价而沽”,也不至于挑在这时候跟众皇子们抢媳妇儿吧?
忽然间,雷寅双就从这些闲话里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雷寅双今儿来,原是想着找机会看一看江苇青日常生活的地方来着,偏如今因着石慧的那些话,以及她忽然间醒悟到的事,叫她一下子分了神。直到前面开了席,她都没想起来她原是打算来“参观”侯府的。
入席时,石慧坐在雷寅双的左手边,苏瑞则拉着马铃儿抢占了她右手边的座位,叫来迟一步的陆月冲苏瑞瞪了好一会儿的眼。
陆夫人只当自家女儿是要过去挑衅雷家姑娘的,死活拖着女儿去跟自己坐了一桌。陆月无奈,便举着根手指,隔着桌子远远地冲着雷寅双点了两点。雷寅双则一脸无辜地冲她撇了撇嘴——她俩的意思,一个是责怪雷寅双没能帮她看好座位,一个是表示自己的无辜。可这番动作看在别人的眼里,却是成了一个挑衅一个回应了。加上之前在花厅里,陆夫人叫陆月过去时,陆月不好冲她娘表示不满,便扭头把那翻起的白眼抛到了雷寅双和石慧的身上,于是其他人都和陆夫人一样,竟都误会了,只当这陆月和雷寅双间的矛盾愈发不可调和了。
虽然雷寅双很少出席这样的场合,她多少还是知道的,这富贵人家的酒席可和江河镇上的酒席不同,往往中午开席,等到散席时,竟是略歇一歇就到晚饭时间了。今儿镇远侯府的这顿酒席看来也是如此。因如今才三月初,且最近阴雨连绵,天气里还带着寒凉,众人便都坐在花厅里吃着酒,那戏班子则在庭院里搭起的戏台上演着小戏。
不过,其实也没多少人认真看戏,酒过三巡后,一个个便都端着酒杯呼朋唤友地四处乱窜了。
一般来说,这种请客吃酒的场合,客人与主家间的交际只占了一成,客人与客人间的来往倒是占了九成的。因此,这会儿趁着酒酣耳热,那些女眷们有相互走动联络感情的,也有于暗处谋划子女姻缘的,更有甚者走“夫人外交”替丈夫在朝廷上拉外援的,竟是不一而足。
雷寅双支着下巴看着热闹,一边在脑海里脑补着谁和谁凑在一处说话到底是为了什么时,忽然就听得那边传来一阵吆喝声。扭头看去,就只见长宁长公主一只脚踩着那座椅,花姐则高挽着衣袖,二人如两个土匪婆一般,竟在那里吆五喝六地划着拳。二人的身旁,临安长公主笑眯眯地拿筷子敲着酒杯,帮二人判着胜负——却是都喝高了。
要说花姐原还想装个矜持的夫人模样的,谁知叫两个长公主联手多灌了几杯,几人便这么现了原形。亏得安国公夫人因当年受了重伤,直到如今都碰不得酒,不然那一桌子只怕更加叫人看不下去。
雷寅双看看那边的热闹,又转着眼珠看看在场众人的反应,却是忽然就发现,在场的众人看到这一幕时竟分作了泾渭分明的两派。一派,是颇为鄙夷地撇着嘴;另一派,则是有样学样地也找人斗起酒来。而叫她觉得有趣的是,那豪迈的“斗酒派”,却并不是像她所以为的那样都是武将家的女眷,竟也有不少文臣家的女眷在斗着酒,不过她们斗酒的方式比较文雅一些而已。而那“撇嘴帮”也不是清一色的文臣家眷,如那程老太君和石慧的母亲安远侯夫人则也都是拧着眉头的。
显然花姐和长公主那边的“有辱斯文”,很快叫这二位达成了共识。看着那二人从不约而同地撇着嘴,到渐渐不再注意花姐那边的动静,专注地说着她们自己的小话,雷寅双立时就脑补出她俩这会儿怕是在说着江苇青和石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