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冥这宅子不大,不过三进院,屋里只有一个嬷嬷伺候起居,清静得几近孤寂。伶俜想他这个年大致就自己一个人孤零零过得,一见他面,鼻子一酸,差点眼泪滚出来。
苏冥见状轻笑,低着头道:“这是怎么了?”
伶俜道:“你过年是不是都没吃饺子?”
苏冥知道她在想甚么,心中不由得一软,摸着她散在前额的头发,笑道:“吃了,周嬷嬷包的。”周嬷嬷就是他屋里伺候他的老妇,据说是老人家一家子遇到劫匪,只剩下她一个孤寡老人,恰逢从西北返京的苏冥遇上,顺手救了她,老人家没地方去,幸得宿命收留,便做了他的仆人。
伶俜瘪了瘪嘴:“要是我能陪着你就好了。”
苏冥轻笑:“其实我早就习惯过年过节冷冷清清,也就你嫁给我那两年,过得热闹些。往后咱们还有时间。”顿了顿,又问,“你这回能陪我几天?”
伶俜道:“翠浓他们在田庄上,舅舅以为我回了伯府,约莫可以待个十来天。”
苏冥点头:“我让人在宁府探着消息,若是有什么不对,就马上送你回去。”
伶俜哭笑不得,哭丧着脸道:“你说咱们正经八百的夫妻,如今弄得跟偷情似的。”
苏冥想了想,笑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这也是另有一番滋味。”
伶俜被他逗乐:“这乱七八糟的话,定然又是你从秦王那里听来的。你要再跟他混下去,往后不知道会变成何模样?”她其实是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模样,若是按着上辈子的发展,他会成为一个杀伐决断冷酷无情的奸佞。
苏冥笑:“这回你就有些冤枉四殿下了,他如今身旁的姬妾全散了,说要找个真心人过日子。”
伶俜嗤笑出声:“你信他?”
“不信。”
两人俱是大笑。
这晚是自那次杭州之别后,两人头一回同床共枕,不是在野外山洞的玉石床,而是在暖烘烘的炕上。
两人已经有过夫妻之实,时隔这么久再相拥而眠,自是要亲热一番。亲热完毕,伶俜已经迷迷糊糊,却感觉到苏冥起了身,打了一盆热水帮她擦洗,等到他掰开她双腿时,她猛得惊醒坐起来,将被子裹住,红着脸支支吾吾问道:“我自己来!”
蹲在地上的苏冥抬头看她,轻笑道:“如今还不能有孩子。”
伶俜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难怪他刚刚都弄在外头。她想了想,笑道:“其实有了孩子也不错,指不定宋玥就消停了。”
苏冥道:“我不能让你和孩子冒这个险。”一旦有了孩子,一切就再掩藏不住,宋玥那性子,恐怕不会好心成全他们。
伶俜点点头,凑上前吻了吻他的额头:“嗯,我明白。我们以后会有孩子的。”
苏冥笑着将她的腿拉出来,不顾她挣扎把她推倒,细细地给她清洗。伶俜只挣扎了须臾,就静下来,但这种事情到底是羞得厉害,将头蒙在被子中,半天都没钻出来。
这几日,两人就待在这三进的小院里,哪里都没去,外头仍旧天寒地,屋内春光明媚。周嬷嬷也不知伶俜的身份,苏冥告诉她是自己的妻子,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老人家见着公子每日嘴角带着笑意,也就为他高兴。
这般蜜里调油过了七八日,伶俜知道自己该回去了,两人都是依依不舍,头一晚痴缠了整夜,直到天亮清洗了,方才稍稍眯了一会儿。
回到宁府,宁任远自是不知外甥女这些日子,一直跟苏冥在一块儿,还难得关心地问了一番谢伯爷的身子状况。伶俜爹除了被众多儿女的琐事闹得时不时头痛之外,吃得好睡得香,再生几个都没问题。伶俜心中笑着敷衍过去。
因着下半年是秋闱,宁璨开始头悬梁锥刺股地苦读,也很少再找苏冥喝茶下棋,伶俜也就只能自己寻机会和他见面,但到底不方便,也就见那么几次。之后便到了阳春三月,果不其然,她收到了宫里传来的圣旨,钦点了刚刚封为乡君的她去参加西山春猎。
春猎那日阳光明媚,跟上辈子一模一样。但是伶俜知道除了天气,一切都已不同。因为宋玥不会造反,所以也不会在这一天被皇上诛杀,他们都会安然活过这一天。
伶俜是跟宫里两位公主坐在一辆马车,两位分别是尚嘉公主和心悦公主,都是豆蔻年华的少女,一派天真烂漫,对伶俜的事不甚清楚,因着是头一回出来春猎,两人兴高采烈,一直拉着伶俜说话。
山猎跟围猎不同,不能骑马,只能靠双脚奔跑,难度相对就大了许多,遇到凶猛的猎物,危险性也不同小觑。参加春猎的宗族世家子弟,总共数十人,虽然个人都带着随从和侍卫,但这些手下只在半山腰的猎宫等候,不能跟众人一起参加狩猎,苏冥作为秦王|府的长史,自然也是在猎宫候着。
皇上一声令下,穿着猎装背着弓和箭筒的世家子弟们,作鸟兽散,纷纷往深山钻去,以求一展身手,在今年春猎中脱颖而出。每年的春猎,皇家会派人提前放入一到两只凶猛的野兽,比如斑子黑瞎子狮子之类,谁猎中就将获得春猎的魁首。今年据说是放了两只凶悍的金钱豹。
伶俜还记得从前听说过沈鸣刚刚回京,参加过两回春猎,每次都得了魁首,因此深得皇上赏识。她虽然未见过他春猎时的英姿,但也不会忘记当初在田庄的深山中,射死两只斑子的勇猛事迹,那时他才不过十三岁啊。
这样想着,就不免有些怅然,时过境迁,他如今身份低微,连参加春猎的资格都没有。伶俜想要去看跟着一堆随从站在猎宫外的苏冥,却被两个公主可劲儿拉着往深山中跑。
“乡君,咱们巾帼不让须眉,今儿咱们三人就合力猎一只豹子,让父皇开开眼。”两位小公主初生牛犊不怕虎,虽然跑了几步就气喘吁吁,但信心倒是满满。
伶俜倒是没想出这个风头,一来是如今她这个身份一旦出风头,又是给宋玥强娶自己多一份机会,二来是她一个小女子,又没骑马,要是遇上那等凶悍之物,哪里有本事猎中,不被吞入腹中就是万幸。实则往年西山春猎,除了苏冥那两年,其余时候,都是几个合力完成,今日这些皇子世家子弟们,也都是三五结伴,哪里有人有胆子单打独斗。男子方需要结伴,三个弱女子哪里有本事。但两个公主兴致盎然,她也不好拂了二人的心情,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三个女子走了约莫两炷香的功夫,别说是没看到豹子,就连只兔子都没看着,眼见着就要空手而归,三人暂时停下来歇息。
尚嘉公主喝了口水,起身网前头茂林处看了看:“咱们再往里头寻一阵,指不定就能看到豹子。”
伶俜往那茂林看了下,蹙眉道:“我看咱们还是别去了,前头草木丛生,万一豹子藏在里头,我们先没发现它,倒是让它先发现咱们,只怕不是我们猎它,而是他猎咱们了。”
心悦公主深以为然:“四姐姐,乡君说得对,能猎中豹子自然是好事,但也犯不着涉险。”
尚嘉公主却还是不愿放弃,咬唇想了想:“若不然这样,咱们把弓箭握在手中,三个人背靠背慢慢朝里头走,再走一段试试看。”
心悦公主看向伶俜:“乡君,你看如何?”
伶俜见两个小姑娘跃跃欲试的样子,不忍让她们太遗憾,点了点头:“那咱们都就再稍微走一段,有甚么不对劲,马上折返。”
两位公主喜笑颜开,拿下背上的弓,又抽出三根箭,像模像样地上了弦。三人相抵着,慢慢朝茂林深处挪动。树木丛生之处,似乎连太阳都照不下来,整个林子里发出一点瘆人的阴森,地上灌木草丛偶尔被风吹过,发出的萧萧声,愈发让人毛骨悚然。
三人渐渐走进了深处,忽然不远处的灌木丛一阵耸动,继而响起一声长啸,三人立时朝那地方转去,纷纷拉弓射过去。就在此时,一只花豹如闪电窜出,跃出两丈高,直直朝三人扑来,那几只箭只有伶俜的一只射中那豹子的前右腿,但显然力度不够,并不影响它的行动,反倒是激怒了这野兽。
两个公主尖声大叫,丢下弓箭就抱头鼠窜。容不得伶俜傻眼,那豹子已经朝尚嘉公主扑去,她心一横抽出身上的匕首,飞身上前朝豹子腹部刺了一刀,然后拉着尚嘉公主滚了一圈,又赶紧拉着人起来,将她挡在身后。
两个公主都吓得脸色苍白,躲在她后面瑟瑟发抖,后悔刚刚的不知天高地厚。伶俜也后悔,但此时此刻,容不得她后悔,只能想着如何对付这只野兽。虽然豹子不如老虎狮子凶残,但灵活矫捷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豹子吃痛地在地上打了个滚,又长啸着只站起来对上三人,一副蓄势待发的凶狠模样。
正在这时,忽然一道身影跃过来,挡在了三人前头,一把长剑直直指着前面的豹子,豹子一时竟被震得不敢妄动,只吼得更厉害。
宋玥紧紧握着剑,朝身后人道:“你们快点走!这里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