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谢九被谢伯爷禁了足,据说寻死觅活,两日以来滴水未进。伶俜进了别院的月洞门,果然几个府中的小厮守在门口,里头先是听到争吵劝慰声,又是噼里啪啦东西着地的声响。
伶俜走进别院里头,院子里一脸苦相的丫鬟向她行了个礼,小声道:“九小姐这两日都在发脾气,容姨娘这会子在里头劝她呢。”
伶俜想了想,自己跟谢九虽是姐妹,到底也不算熟悉,也就没进去,只拿着那丝绢交给丫鬟:“这是我绣给九姐姐的,麻烦你交给她。”
丫鬟接过去应承了一声:“十一小姐放心,待九小姐平静了些,我就拿给她。”
成亲的日子定下来后,承安伯府也委实忙碌起来。谢伯爷虽然已经有过好几次嫁女儿的经验,但这回结亲的人家是济宁侯府,自是跟先前不同,半个月的时日,要准备好一百二十台嫁妆,当真不是件容易事。
先前打算的一万两压箱钱,同侯府的四万两聘金比起来,委实有些寒酸,于是谢伯爷又添了一万两。
迎亲的那日,伶俜起了个早,给母亲烧了香之后,正要去前厅观礼,小青萝忽然从外头匆匆跑进来:“不好了!”
伶俜看她小脸惊惶,心中蓦地有种不好的预感:“发生了何事?”
小青萝抹了抹脸上并不存在的汗,喘着气结结巴巴道:“九小姐……九小姐……”
伶俜愈发心惊:“九姐怎么了?”
小青萝终于喘完一口气道:“九小姐不见了。”
“什么?”伶俜大骇。
小青萝道:“和八小姐一块不见的。”
伶俜脑子昏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八姐也不见了?爹爹不是让人看着菡萏苑么?怎么会不见的?”
小青萝皱着眉头道:“应该是昨晚不见的,八小姐找人帮的忙,两人一起偷跑了出去,如今也不知去了哪里。”
还真是姐妹情深啊!伶俜倒是低估了谢八谢九的胆子和本事,她想了想问:“伯爷现在在作何?”
小青萝道:‘伯爷差点气得昏死过去,现正在菡萏苑发脾气,那边都乱了套。侯府迎亲的队伍辰时就该到了,这可如何是好!’
世家的婚事非同小可,何况济宁侯还是朝中权臣,沈鸣又是锦衣卫四品佥事,大婚自是要呈上朝廷,由礼部记录在册,因着成婚之后,世子夫人还会获封诰命。如今谢家收了侯府几万两聘礼,若是对方迎亲却没迎到人,只怕整个伯府都得跟着遭殃。
伶俜忧心忡忡地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晨光已经升在空中,吉时快到了。她正要让小青萝带着自己去看看情况,外头响起吵吵闹闹的嘈噪声。
谢伯爷被人扶着跌跌撞撞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谢八谢九的两个娘,都哭得不成样子。
“十一啊!”谢伯爷在年幼的女儿面前站定,目光落在伶俜身上,小脸尖尖,眼神明亮,小小的一个人儿,分明还是懵懂无知的孩童。
他牙一咬,眼睛用力一闭,挤出两行泪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同他一起跪下的还有身后那两个姨娘。
谢伯爷哭道:“你两个姐姐不知好歹,要害死咱们谢家,爹爹只能求你帮忙了。”
伶俜被她爹这阵势弄得大骇,自古只有子女跪父母,哪里有父亲跪女儿的。她只得赶紧跪下来:“爹,您这是作何?”
谢伯爷老泪纵横道:“府中小姐,如今除了你最大的也只有八岁,爹爹只能委屈你,替了谢九去上侯府的花轿。”
伶俜脑子嗡嗡作响,只觉得自己好像听错了:“爹!您要我替嫁?”
谢伯爷道:“爹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侯府的迎亲队伍马上就来了,要是让他们扑了个空,丢了他们的面子,惹恼的可是侯府和国公府两家。那世子如今又在锦衣卫做官,咱们个个都得罪不起。”
伶俜只觉得荒谬又好笑:“但先前换庚帖是换的九姐姐,我这出嫁过去,被发觉货不对板,岂不更是得罪了两家?”
谢伯爷摆摆手:“这个不需担心,当初国公爷本就是求的谢家嫡女,奈何你才十二岁,方才退而求其次。咱们先不跟人说,等行完礼入了洞房,生米煮成熟饭,侯府知道替嫁的是嫡女,定然不会怪罪的。何况你与世子爷相识,他也不至于为难你。再退一步说,你姨母是侯爷侧室,无论如何她也会护着你的。”
洞房?伶俜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再想想高大挺拔的沈鸣。就算她愿意洞房,但他只要有点人性,也定然是下不得手的。此刻她真是想哭的心思都有了,本以为安安稳稳等了谢九出嫁,自己就能安心回田庄,岂料这婚事又莫名其妙落在她头上。莫非这就是上天注定,躲都躲不过?
不过细想来,到底跟上辈子不一样,上辈子她和沈鸣只是定下亲事,他就一命呜呼,这一世婚事就在眼前,想来他不会现在死。当然若是死了更是没有关系,毕竟这本是他和谢九的亲事。
想到这里,伶俜觉得自己好像在咒沈鸣死,赶紧摆摆头,让自己清醒几分。心底仔细盘算了一下,若是她这回嫁给沈鸣,就算他依然只活到十八岁,她却已经是实实在在的世子夫人,而不是世子未过门的妻子。宋玥总不至于要强娶一个寡妇做妾。这样一想,又稍有心安。
只是她也不想做寡妇啊!
可若是她不替嫁,沈谢两家这婚事黄了之后,谢家倒霉她倒是不那么在乎。怕只怕再过两年,这婚事还是落在自己头上。与其等到那时候,又要跟上辈子走同样的路,还不如现在就嫁过去,至少这个选择,已然让自己命运的大格局,在这时就转了个弯。
伶俜看着她老爹老泪纵横的模样,又想了想沈鸣清俊昳丽的脸,权衡片刻,深呼吸一口气,那就赌一把罢!
“行,我去嫁。”
☆、第二十三章
“行,我去嫁。”
谢伯爷闻言先是面露惊喜,继而又喜极而泣,握着伶俜的小手道:“好好好,还是十一最懂事。”又挥手吩咐,“快给十一小姐换衣服打扮,侯府人马来了之后,谁都不得声张。”
他身后跟着的丫鬟婆子,抱着本属于谢九的大红喜服进来。因为怕提前露了马脚,一个嬷嬷在那双缎面刺绣的红鞋下,临时补了一寸多厚的鞋底儿。给伶俜换衣服的丫鬟,又多为她穿了一层夹袄中衣,让她孩子般纤瘦的身形看着能丰满几分。
待凤冠霞帔穿好,脸上抹了胭脂水粉,平日里的两个总角,被盘成属于出嫁女子的发髻。铜镜里的女孩便多了几分少女的颜色,只是仍旧看得出是个女娃。
这辈子伶俜总想着沈谢两家那桩婚事千万莫落在自己头上,可到头来还是未能躲过,甚至还提前了几年,让她在总角之年就出了阁。
成亲本是终身大事,上辈子她的终身大事,变成了噩梦,这辈子又来得如此猝不及防,还是顶替谢九。两辈子都没有堂堂正正嫁过一回人,不知算不算遗憾。
嫡女替嫁庶女,恐怕古今以来也只有他们谢家一家。
梳妆打扮中,伶俜听到他爹在外头吩咐管家:“侯府那四万两银子都给十一小姐添箱,再把京中新悦银楼和榆钱儿胡同那栋五进宅子的契子也添上。”
不知是哪个姨娘倒吸了口凉气,抖着声音道:“伯爷,新悦银楼可是伯府最赚钱的行当,您给十一小姐赔了嫁,往后偌大的伯府只怕会少了不少进项。”
只听谢伯爷低声喝道:“这个时候了,你还钻在那几个钱眼儿里。有本事你把谢九找回来,这些嫁妆我也给她。十一这是替嫁过去的,保不准会受气,手里有钱方才有底气。再说了,十一是我谢向嫡出的女儿,给这点嫁妆又算得了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