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张子尧说着一个月的时间总会想到办法的,但是架不住时间这东西一旦注定要被白白浪费,那么它就会溜得比世界上任何一样东西都快。
农历十月十五,辰时。
整个云起国皇宫还沉浸在清晨悄然而至的宁静之中。
小小的庭院里,黑发少年与身着白色狩衣的男子相互端坐,他们的中间摆着一个小小的酒案。
——这一个月里发生的事情并不多,除却天气逐渐从深秋转至有了一点点初冬的寒冷之外,张子尧只听说了楼痕离开无悲城返回京城的事——对此并没有人感到惊讶,毕竟那是瑞王爷,当今圣上最看重的儿子,圣上怎么会舍得把他就这么放在这偏远的地方不闻不问呢?
“更何况最近咱家那位脑子也清醒了些,开始认真思考起久攻不下的地方究竟是不是干脆放弃比较好……毕竟天下那么大,又不是只有天沧那一个地方可以让他去抢。”
端坐于廊道上,身着白色狩衣的男子不急不慢地将温好的酒倒入杯中,眼角带着笑意——杀烧抢掠这件事到了他嘴里成了习以为常的事情,而他看上去也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这件事……
张子尧接过那小小的酒杯,抿了一口发现除却微甜之外这酒和白水并没有多大区别,温热的酒液从舌尖滑过,吞咽进喉咙里顿时觉得整个人都变得暖洋洋的,早晨的寒冷被驱散了不少……少年掀起眼皮子越过酒杯上方看端坐于自己对面的男子:“来这一个月,我还没见过云起的皇帝。”
“他通常不来这。”
“喔?”
“早就说过了,他更崇尚真枪实刀的武力,阴阳之道什么的,在他看来都是旁门左道,于是连带着摆弄这些旁门左道的小僧便也跟着被嫌弃啦。”胧真脸上的笑容看上去只说明他丝毫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好遗憾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想想你们云起的发家史,倒是可以理解——”
张子尧含糊地说着,将空下来的酒杯凑到那温好的酒壶跟前,双眼有些贪婪地盯着——然而没等他再动手去倒,便被拦了下来:'“今晚便是百鬼夜行祭典的日子,子尧兄还是莫贪杯误事比较好……更何况大清早让您在小僧这喝个大醉回去,您家里那两位又不知道该如何横眉冷眼地诅咒小僧了。”
“……”
张子尧被提起了头疼的事——无论是“百鬼夜行祭典”还是“家里那两位”都算在内。
“短褂还合身吧?”胧真又问。
张子尧犹豫地点点头:“合身,只是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还要专程换一套衣服,又要戴上那犬神面具……”
“当然是因为您平日穿的衣裳沾染了太多人类的气息,会叫人心中起疑啊……”胧真手中酒器碰撞发出好听的清脆响声,在张子尧羡慕的注视中他仰头喝掉一杯笑道,“至于面具,大概是因为神之隐秘,又或者是某些古老祭祀习俗吧——”
“神之隐秘?”
“妖怪们戴上面具。不让他人看见自己的尊容,因为他们觉得那是极为神秘而隐私的事——又或者是我猜测,他们其中有些本生长得与人类太接近,为了区分开来才戴上妖怪的面具。”
“咦?”
“如果小僧不说的话,您还以为长壁大人是寻常的侍女呢……还有您曾经说过,自己在书店里见过文车妖妃,”胧真笑着解释,“至少从长相上来说,她们不都是和寻常的人类没有什么区别么?”
张子尧恍然。
又与胧真聊了一会儿,他没能问到今晚究竟会发生什么,虽然已经直接提出了执意,但是胧真却坦言自己没有参加过所以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道,只是听说很有意思……
辰时(*早上七点到九点)一过,身穿十二单的女子便出现在门外,胧真嘟囔了声“时间过得真快”,放下了酒器,叮嘱张子尧去沐浴更衣,去除身体上人类的烟火气息——
“就算是表面祛除了,身体里的味道还是没办法去掉的,因为我本来就是一个人。”
胧真远远地笑着说:“身体之内的污浊也已经用带着犬神大人气息的东西清洗过一遍了,今晚丑时(*凌晨一点到三点)之前,别让别人掀开面罩直视您的眼睛,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身体内已经清洗过一遍了?”已经走到庭院门前的张子尧脚下一顿,像是突然抓住了胧真话语里的重点一般愣住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在您喝下的那杯酒中,有小僧下过的符咒。”
“……”
“那东西对身体无碍,子尧兄大可放心。”
“……就算是这样,你也至少提醒我一下——啊啊啊算了,你千万别和我家那两个说漏嘴!”
早上出门时,烛九阴听说他要来同胧真喝酒,还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说什么“当心被人在酒里下咒”——现在看来那条龙还真是乌鸦嘴……
张子尧一脸心情复杂地摸了摸胃部,并没有发现任何的不适,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在侍女的带领下来到可以沐浴的地方,很大很大的一个天然温泉浴池,张子尧跳进去里里外外洗干净,又被拉着去修理了头发、体发还有指甲等一切可能藏污纳垢的地方,最终在接近酉时(*下午五点到七点)时,张子尧终于完成了一系列的清洁工作——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上的。
“——下次别让我再读佛经了,那玩意让我越读心越静不下来。”
张子尧向独自一人站在大殿外等候的胧真抱怨,此时烛九阴和素廉就在胧真后面不远处,两人窃窃私语时不时看向胧真这边不知道在说什么。
张子尧真羡慕这俩妖怪,至少他们不用洗澡。
“为了避免被发现有一个人类混了进去,必要的功课还是需要的。”胧真微笑着安抚少年被折腾一天带来的暴躁情绪。
“就算是这样也不用洗得那么干净……我腿毛都被剃掉了!腿毛都没了还能算是个完整的男人嘛!”张子尧一脸耻辱,然后又突然一顿,“咦对了,你怎么一个人来了?平时不都带些侍女之类的随从到处走动的吗?”
“一个人?”胧真将手中那精致的犬神面具递给了张子尧,反问。
“是啊。”
张子尧顺口答道同时伸手接过那面具,然后满脸疲惫地将那面具戴上——
在戴上的一瞬间他傻了。
透过那精致面具上的眼睛,他这才发现胧真其实根本不是一个人来的,在他的身后,明明站着超级多的人——
除却之前替他引路的美丽侍女;还有长着长鼻子红脸咧嘴笑的马车;马车顶端之上端坐着身着白无垢的冷艳女人;一只眼的小和尚站在她的脚下;又或者是白发苍苍拎着个小装饰盒的老太婆;又或者是面色苍白唯独一双唇红艳如血、上半身是披着半透明轻纱的半裸美女下半身则是长着诡异纹样的大蜘蛛;还有青蛙模样的;尖嘴猴腮长得像乌龟的……
他们每个人的身上不同部位都有一个用红色颜料、极为潦草的字迹写的他们的名字——
长壁姬,胧车,白雪姬,独眼小僧,白面婆,络新妇,落雨小僧,河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