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九阴垂眼见他这般小心翼翼,正想嘲讽一句“护得真周全”,结果话还没开口便又突然想到方才张子尧软绵绵请求自己不要让素廉进来的模样——
于是在素廉莫名其妙地目光中,男人“哼”了一声自顾自地发起了脾气,拢着袖子转身离开了房中。
清凉的夜风吹过,房中一下子安静下来,连带着那些恼人又叫人躁动的气息一下子也被吹散淡去。
……
张子尧又陷入了醒不来的梦魇之中。
这种仿佛陷入淤泥而无法自救的感觉让他憋屈又难受,他知道这是因为被那只犬神的秽气附体而带来的其他后遗症——虽然身体上的麻烦已经解决了,但是当他沉睡到梦境中后,便有别的问题来找他的麻烦。
比如做那些奇奇怪怪的梦。
梦中他端坐于祠堂内,四周封闭,这大概是一间禁闭室,周围没有一个人,唯有面前那巨大冰冷的佛像于高高悬挂的烛灯之下,他抬起头,仿佛看见庄严慈悲的佛祖正悲悯地看着自己……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一阵清风,烛火摇曳,手中的木鱼停止敲击,他垂下眼,看着面前投下的人影被另外一个高大的身影覆盖,那人就这样出现了。悄然无声地站在他的身后。
“你不该来。”
他头也不回淡淡道。
身前的人影晃动,大约是站在他身后的人动了动,良久,身后响起一阵叹息,男人低沉又无奈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
【小和尚,你这又是何必。】
“与你无关。”
【本君早些时候便告诉过你,本君本就不好龙阳,只是那日在山泉之前,见你挑着水桶摇摇晃晃还要念经的模样实在可爱,这才忍不住上前搭话——】
“烛九阴。”
【……】
“你若是专程来同我说这些废话,那现在就滚出去。”
强力压抑着心中的苦闷和蔓延开来的酸楚,开口说话时虽然语气冷漠却终究还是难以掩饰话语中的强烈情绪——木鱼摔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声音,年轻的和尚站起来,他转过身,背对着的是他终日诵经跪拜的佛祖,他看着身后的男人,对视上那双红色的平静瞳眸——
他黑色的眼中有丝毫不掩饰的痛苦。
而对方的眼里,却只见怜悯。
哼,又是怜悯。
“师父说我慧根不清净,心中别有所想,便罚我来此诵经思过——只是那经文我诵经了成千上万遍,为什么却没有哪一行那一页能让我静下心来?!”
他提高了声音——
“我原只是一心向佛,想要不辜负师父的期望今后顺利接过他的衣钵,本来、本来一切都顺利得很,你为什么偏偏要跑出来,坏我修行、扰我清净?!”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然而站在他对面的人却安静地站着,眼神丝毫没有变化——
这样的眼神充满了叫人心寒的慈悲。
站在蒲团上的小和尚盯着那张仿佛永远不会动情的脸看了一会儿,他突然怪笑了一声,伸手拉开了身上僧袍的系带——
男人的眼神终于发生了变化。
待烛火之下,小和尚那年轻的躯体完全暴露于那双红色的瞳眸之下,男人垂下眼缓缓道:【你这又是何必。】
和尚走上前抱住了跟前的男人,让他冰冷的黑色华服贴在自己的胸前,那冰凉让他微微颤抖,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变得不稳,他说——
“烛九阴,怎么办,你这妖孽,却叫我偏偏喜欢上了。”
整个祠堂突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就像是不能说的话终于被说出了口,禁忌被打碎,露出了它血淋淋的狰狞面孔——
良久,被年轻的小和尚抱在怀中的烛九阴动了动,然而还未等他怀中人惊喜,他却只是轻轻挣脱他,来到他身后捡起掉落在蒲团上的衣服批到他的肩头,将他转向自己,道——
【你说的没错。】
“……”
【本君不该平白无故招惹你。】
烛九阴停顿了下——
【这笔孽帐,你索性记着,有朝一日或许有机会找本君讨回……】
“收不了。”
【……】
“这世间的帐,讨账的人也要被背负账的人放在心上,讨账的人才能讨要,才有恩之后的怨与情仇……但是烛九阴,你且看看你,”那小和尚踮起脚,捧着男人的脸望入他的眼,“我在你眼里都看不见我自己。”
一阵不知打哪儿吹来的凉风吹入。
小和尚放开了男人,他稍稍后退一步,将脱下的僧袍一件件、慢吞吞地重新穿好,最后,他又恢复了最开始那般冷漠的模样,弯腰拾起了方才掉在地上的木鱼——
他端坐回蒲团上,再次面对着那座佛祖像。
咚。
木鱼轻敲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