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泽清赶紧端正脸色稳重地凑过去:“安姑娘,你醒了。”
身后一个大掌伸过来,将他拨到一边:“不是唤你。”
宗泽清被挤到旁边,颇是委屈,人家姑娘叫将军,又没说哪个。好吧,看龙大与安若晨对视的眼神,那声“将军”确不是唤他的。
宗泽清伸长脖子看着,生恐错过什么精彩八卦。
龙大先开的口:“你未依约前往,老蒋未接到人。你家的事我查了,是否你四妹失踪了?你的婚期改在明日?你今夜是如何出逃的,有何打算?”
安若晨一脸震惊。宗泽清也腹诽大将军怎地如此不怜香惜玉,好歹先宽慰几句“你如今安全了”云云,哪有一上来便硬邦邦说正事,还带审问的。
“蒋爷未接到人?”安若晨吃惊得开始慌张,“那我妹妹呢?失踪是何意?”
“你让你妹妹去投奔老蒋吗?”龙大听她这么一说,猜到了。
“他没见到我妹妹,还是未曾收留她?”
“没见到。”
安若晨闭了闭眼。
龙大道:“我原本打算是这般的。你离开后,失踪之事会在城中传开,我安排假线索,谢先生会以为你躲在城郊某处。先前之事我们公开认定他已然自尽,他认为自己计谋得当,便会掉以轻心。而他猜测你被军方藏起,以他多疑之心,会认为你手上有他的把柄,否则军方断无藏匿你的必要。毕竟徐媒婆已死,她与你说过什么,给过你什么,谢先生已无法考证。所以他会再去寻你下手。这般,我们便能将他一举擒获。而因为有杀手欲谋害你,你的生死便是未卜,时日一长,官府寻不到你,也不见尸首,十有八|九会判你亡故。你在他乡也能安然度日。但如今你竟是未逃,从前的计划不得不变。”
宗泽清直想叹气,龙大将军果然是二愣子,木头人。诱拐姑娘可不能用这招啊。应该保持住英雄救美的形象,让姑娘感激在心。此时又是二次相救,细声软语,谈谈恩德,再说说定会帮你找妹妹什么的,还怕安姑娘不赴汤蹈火,以身相许……哦,以身相许就不用了。赴汤蹈火帮着抓到细作便好。现在把底牌揭了,助她逃跑也是想利用此事擒贼,人家姑娘心都凉了吧?
果然安若晨睁开了眼睛,眼含泪光:“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我以为,我妹妹成功赶上了蒋爷的车队,而将军知道我未走成……”
所以以为将军特意来解救于她吗?宗泽清心里再叹龙大没有好好利用这机会演好恩人。宗泽清插嘴:“确是知晓你被困,故而想法去救你呢。”
结果当事双方没人理他,扫他一眼都不曾。倒是谢刚瞪他一眼,似责怪他多话。
安若晨问:“将军如今是何计划?”
“这却是我该问你的,你受此重伤,如何逃出来的?”若有旁人参与了此事,那他得做相应处置。
安若晨眨了眨眼,回想这数日时光,全是因为四妹成功出逃而令自己振作精神撑到现在,可原来四妹没走成,如今还不知流落何处。安若晨未语泪先流,她抬手抹泪,才发现自己十指因为挖洞也全是伤。她瞪着手指,想起是四妹欲助她逃走为她挖的洞,如今她靠着这洞出了来,四妹却不知所踪。
眼泪再度往下淌,但安若晨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她用力抹掉泪水,道:“我爹曾将我丢在柴房。柴房里有不少杂物,其中也有些废弃的柴刀或是断了柄的刀刃。我找了两柄小巧易藏的,藏在了身上。”
龙大静静看着她。
“我伤重,每日昏睡,许多人手都被派出去找寻四妹,看守我的人并不多,再者明日便是婚期,所以他们疏于防范,早早睡去了。我用柴刀撬开了窗户,爬了出去。我四妹……”安若晨吸吸鼻子,“我四妹告诉过我她在她的后院墙根挖了洞,只是不够大。我到了那处,找到那洞,用刀用手继续挖,挖到我能钻出去……”
命悬一线,遇见了将军。安若晨转头,对上了龙大的眼睛。
“所以并无人助你?这事没有其他人知晓?”
“是。”
“既是无人接应,你钻出来了,又能如何?”
安若晨道:“他们发现得比我预料得要早,或是我动作太慢了。我原是想,他们会先搜查我那边的院子,四姨娘那处应该晚一些才会搜到。且门房会证实我没有出去,我受了伤,爬不得墙,他们必会以为我出不去,只是躲在院内某处。这般我便还有时间。”
“有时间做甚?”宗泽清忍不住问。
“有时间容我撑到衙门,我要击鼓报案……”没有状纸,未请讼书,欲见官报案,只得击鼓。
龙大的眉毛一扬,她当真什么都敢啊。
宗泽清吃惊地张大了嘴:“击鼓报你父亲为你订了一门你并不中意的亲事,并为此虐打于你?”
谢刚撇他一眼,宗泽清挥挥手,“好了好了,皇上什么都知道。快莫打岔,听安姑娘怎么说。”
明明是你打岔好吗?谢刚懒得理他。
安若晨咬咬唇:“我要跟太守大人报,我曾窥得细作在中兰城内动作,是重要人证。希望能面见将军。”
龙大的嘴角弯了起来。
“原本最好是到紫云楼的将军府衙报此事,但太远了,我伤重,走不到的。郡府衙门近一些,我撑一撑,该是能撑到。”安若晨很紧张,不知这个打算会否招惹龙大不高兴。但她不能瞒骗于他,于是低着头继续说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听话,还涉嫌拐骗妹妹离家,虽我有一身伤,但衙门管不得此事。正如将军所言,家务事,谁也管不得。我爹能说足半个时辰他管教顽劣无礼的女儿的理由,我未死,只是伤,有哪位大人哪条律例能管?我会被送回家里,天一亮便被丢上花轿,换个地方,换个人教训我。但我若是重要人证,涉及军机要事,依律法衙门便不得不将我押下,转交将军发落。不止将军,因我在郡府衙门击鼓报官,故而太守大人也得严密监视于我。这般状况,婚事定是暂时办不成了。拖得一时,便有一线生机。”
宗泽清偷偷看看龙大的表情,再看看安若晨。他奶奶个熊的,还当真是小看了这姑娘啊。忽得想起龙大先前说的,见着了安若晨,他那些问题,该找什么理由,便都能解决了。竟果真如此。
“我猜你也想好了一本《细作传》,能跟各位大人细细讲上半个时辰,让他们不得不谨慎小心,立时快马报信,让我前去。”龙大道。
真的假的,是鬼扯吧?宗泽清差点翻白眼。等等,将军你是在调|戏姑娘吗?可是语气这般正经,容易让人误解。
安若晨涨红了脸:“这个,我虽愚笨,但也知说多错多的道理。将军既是知晓那谢先生诈死,定是有计划的。我必不会多言,必会等将军到时,听听将军如何说,再随机应变。”
“你若不能言之有物,太守大人又如何能信你?若不信你,又怎会把我叫去?你且说说,你打算与太守大人说些什么?”
安若晨咬咬唇,将军果然恐她坏事。她低声道:“就说,徐媒婆是细作。”
“太守大人定会问你有何凭证。”龙大道。
“我便是凭证。”安若晨抬头,似真的报案一般道:“徐媒婆为我说的亲事,是福安县县令钱府。我嫁过去,便成了县令大人的继母。徐媒婆曾多次暗示与我,说待我过了门,莫要忘了她的好处。又说嫁至钱府后定会遇到各房争|宠|及钱老爷喜怒欢心等各种头疼事,她知我在家里不得|宠|,道届时怕是娘家也不会照应于我。但她会让我过得好,只要我好好听她的指点。”
“然后呢?”
“我初时是不明白她的意思,但也恐慌为人妇后的日子不好过。我娘在家里便是争斗不过各房最后病死的,我便也想稳着徐媒婆,听听看究竟她能如何照应于我。但她很是小心,只与我话话家常,聊聊心事,我问她究竟能如何让我过得好,她说女子除了容貌悦人,还得靠些心机,能为夫家谋利,让夫家觉得你有用处,你便会多得些|宠|爱。更甚者,借此能在家中掌些权势。她说我年纪小,到时她慢慢教我。她还让我仔细想想,我家里为何二姨娘最得|宠|,能掌着内宅,还不是她娘家给我爹带来了不少好处才如此。我觉得她所言甚是,但也疑虑,她一个媒婆子,我可是给不了她什么好处的,她为何要帮我。她未曾明说,只说到时我记得她的好,也能帮她做些事便成。”
宗泽清偷偷打量一下将军,说得跟真的似的,是真的吧?
安若晨继续道:“后来有一回,我在街上见到徐媒婆与一个汉子说话,未见着汉子脸面,只听得他们说什么姑娘不听话便灭口云云,又有粮仓马场什么的,我便慌了。后来便试探问了徐媒婆,我那时想着,她真若能帮衬着我|日后的日子,我怎么也得表示表示我向着她这边,讨好于她,但若真有凶险,我也得早早撇清,别惹祸端。我一问,徐媒婆便与我说了,她确是有些关系门道,在做些大事,故而需要些人手帮忙。我嫁入钱府后,能成为她的得力帮手,届时好处少不了我的。我细问究竟要做些什么,我有些愚笨,怕做不来她嘱咐的事,想先弄个清楚明白,提前有个准备。她先前与我聊得投机,觉得我听话,此次撞见她的秘密,也未到处叫嚷告状,便也未责难于我,还夸我沉稳懂事。她说她为不少人家说媒议亲事,也为许多姑娘谋差事寻归处,不少大户里的妻妾丫头与她一直保持往来互通着消息,她需要我做的就是这么简单,让我不必慌,容易得很。”
安若晨说到这停下了,谢刚正待问“然后呢”,却见将军亲自去倒了一杯水,递给了安若晨。安若晨谢过,接过杯子大口喝了起来。她的手有些抖,十指上沾着污泥和血渍。宗泽清心一软,迈前两步替她托着杯子,将后半杯水喂予她了。
龙大不动声色将欲迈近的脚收回,退了一步。背着手,严肃地看着安若晨对着一杯水“狼吞虎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