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转身,他却匆匆几步,向大部队的方向去了。背影迅速湮没在夜色里,弄得她好不尴尬。
张怡悦出来得最快,错愕地发现,洗手台边站着聂非池。
整面墙被嵌上镜子。他的面容映在镜中,低敛着眼眸,像一个电影慢镜。镜子组成画框,男人慢条斯理地冲刷手指,用无意义的动作在这虚耗光阴。
张怡悦将手放在感应区,清水和她的声音一起到来:“陈杞好像在追兔子。”
他俩连认识都算不上,或许说这话有点交浅言深。可这个秘密是她贫瘠的少女时代,长久以来保守在心的,对她而言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意义。她感到自己在说这话的时候,心跳都在怦然作响:“你喜欢她的吧。”
是了。
这就是他记得她的理由。
因为在那个黄昏,他匆忙离开的时候感觉到了她的眼神。少女的心思都是敏感如丝的,她们也许不精明,但却很容易看穿一个人在感情上的慌乱。他无法判断她究竟如何揣测,只知道自己在很久很久以前,把破绽留给过一个陌生人。
而现在,答案来了。
他问:“你这么觉得吗?”
张怡悦坚定地点头。
其实大家都这么觉得。但她始终认为自己的“觉得”,和所有人是不同的。
只有她知道,那是真的。这份感情不是学生时代一对男女被老师喊起来时遭遇的揶揄起哄,而是真真切切,盘虬在岁月之中,堙没在尘土之下的一桩深情遗案。
只不过,后者被前者掩盖了。前者热闹越盛,后者黯然愈深。
这让她莫名在意了很多年。
他没有说话,唇畔牵起一丝笑,好像不用作答。
张怡悦腾起看客的着急:“为什么不告诉她呢?你们才是……”
她想说你们才是最应该在一起的人。然而杨薇突然推门出来,狐疑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张怡悦把话硬生生截住了。
沉默怪异地浮在三人之间。
等杨薇走了,大部队也差不多快要出来。
聂非池擦干手,对着镜子说:“陈杞追不到她的。”
他离开得很干脆,好像始终成竹在胸,淡漠到让她怀疑方才印证的猜测会不会只是她的错觉。
这个夜晚的后来,除了张怡悦和陈杞去楼上休息,剩下六个人挤在廊檐下,喝光剩下的洋酒。赵侃侃像袋鼠一样抱着江怀雅的腰,困得奄奄一息。江怀雅笑她:“你干嘛不直接去跟怡悦挤一挤。”赵侃侃说偏不,她就喜欢赖在她身边。
连扬在对面地上坐着,撑起一条腿看她俩:“我说兔爷,文委,你俩这大好青春单身到现在,不会是想搞百合吧。”
江怀雅踹他:“你才搞百合,爷这不叫单身,叫丧偶。”
“……”
好一阵静默。
赵侃侃有点喝醉了,眼神迷蒙地看了她一眼,确定她神色正常,才又放心抱着她睡。
连扬半开玩笑地扯扯嘴角:“兔爷你别是认真的吧?”
聂非池不动声色地挪开了眼,好像能猜到她的答案。
果然,耳畔飘来江怀雅云淡风轻的一声:“认真的呀。”
杨薇当年是和她同一个社会实践小组的,多少知晓一点内情:“不是吧……还是那个,艺术家?”
她仰脖子干掉一杯酒:“嗯。”
杨薇吓得和连扬对上一眼。
据她所知,那个艺术家至少四十岁了,患有重度抑郁症,今年在美国自杀。这在文艺圈子里屡见不鲜,并没有惊起多少波澜。
但放在一段感情里,用这样的方式结束,再怎么样也算惨烈。
即使这段感情是离奇的,不被世人理解的。
江怀雅却还能泰然自若地搁下酒杯,嘻嘻哈哈地圆场:“怎么啦。是不是按照传统要守丧,不能喝酒?”
谁也不敢接这句话。
聂非池上前把她的杯子拿走,低声说:“你喝太多了。”
“多吗……”她单手趴在台子上,看着他的眼里月色溶溶。
可是没醉呀。只是很伤心,月色这么好,她却没有醉。
第二天回程的路上,赵侃侃是清醒了,换江怀雅枕在她腿上呼呼大睡。
赵侃侃放心不下,小心翼翼地询问:“我能……去陪陪她吗?”
聂非池说:“好。”
把两个姑娘放进家里。他的存在有点多余,正倚在门上考虑要不要出去给她们买点吃的,江怀雅的手机响了。赵侃侃一看来电显示就慌:“她爸的。”
通讯录备注依然是她高中时设置的那个——“老公主”。
她爸由于行事作风太剑走偏锋,总被她数落说有公主病。
赵侃侃可不敢接这个电话:“怎么办,她爸超难搞。兔子不想让她家里知道她人在北京。我一接不就穿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