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倒着实让郁自安愣了会儿,他斟酌了下开口:“按辈分来说,他算是我一个族中叔叔,不瞒您说,我一直在寻找他的下落。”
陈效勤点点头,“原来是这样,要我说,你们姓郁的未免也太厉害了些,一个个的都这么叫人……”
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完,这两个人放在一起根本不好形容,郁自安做事显然是偏正派的,即便他以帮派起家,可他行事仍然称得上“正”,可郁楚昂这个人,骨子里似乎有那么一点邪性,颇有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狂妄。
“你既然想听,那我就跟你说说郁楚昂的事吧,他的本名现在已经少有人叫了,信徒们为他起了一个藏族名字,叫平林嘉措,把他尊为和索朗嘉措一样的活佛……”
陈效勤就那么一直讲着,直到大半个小时过去了,他才顿了一下说道:“我知道的情况就是这样,郁楚昂这个人颇为神秘,很多事我也不太清楚。”
郁自安心里对郁楚昂在藏区搅弄风雨的事倒并不奇怪,抛开私怨不说,郁楚昂的能力并不在他之下,反而由于他诡谲的心思,有时候做事为达目的无所顾忌,所以他才能在前世被对方虚晃一招。
而要说他在藏区成为活佛一事,这也完全能够说得通,国师府前世为研究郁家祖上的诅咒,每代国师基本都精通术法玄学,佛道释各派禅意自然都不在话下。
在他思索的时候,陈效勤又开口了,“郁老弟,我告诉你这些呢,是想着你们如果有亲缘关系的话,是不是可以劝劝他,他在藏区再这么搞下去,说不准要出大乱子的,索朗嘉措是大贵族和寺庙教养出来的活佛,背后还有英国人撑腰,他要是还这么一意孤行下去,说不准要惹得英国人出兵藏区的。”
而藏区民众本就深受压迫,苦难沉重,实在是经不起一场战争的消耗了,想也知道,战事的军费从哪里来呢,还不是从底层的民众身上盘剥。
他们或许还会被迫服兵役的,就现在这种情况来看。
送走陈效勤之后,郁自安让人叫来了学校里有名的一个藏族学生扎西才仁,问了他一些事情后才交代了秘书一声起身离开。
他后半天得去市政厅帮着李叔林处理些杂事,李叔林本意是带着他一段时间,好让他能逐渐上手知道怎么处理政事,可才不过几天的时间,他就发现郁自安简直天生就是从政的苗子。
好些事情处理起来比他这个干了一辈子的人还要纯熟老道,他当然不知道了,郁自安以前当皇帝的时候可是每天都要处理全国各地各种各样的折子,东边的水灾,西边的干旱,北边的贪腐,南边的海盗,这桩桩件件的,早就锻炼出来了。
所以一个小小的上海,在他手下自然不是问题了,不过这也刺激得李叔林把手里的大多数事情都交给他了,年轻人精神大,就该多操劳一点,他这个老头子身体本就不行了,既然郁自安做得来,就交给他来吧。
为了名正言顺一点,他还把郁自安擢升为自己的机要秘书,郁自安基本上前半天在兴国军校,后半天在市政厅,跟比他早一步进入市政厅的聂新元天天都能碰面。
聂总长这回真的失算了,他的军队在滇桂进展缓慢,虽然总体形势是好的,但总觉得这仗得僵持个两三年之久,如今距开战已经大半年过去了,可国府这边占据的滇桂之地不过十之一二,大家都说这仗且有的打呢。
市政厅的人也是见风使舵的一把好手,聂新元这边的关系要维护,毕竟家里背景深厚,可郁自安那边也不敢怠慢,兴国军校五万军队就驻扎在城外呢。
所以李叔林提出郁自安空降为自己的机要秘书之后,根本没有人反对,心里唯一不爽的就是聂新元了,可他一个人人单力薄,林家在市政厅的关系足够他在这里立足,可却帮不了他在李叔林眼里占据一席之地。
他在一年前见到郁自安的第一眼时,对方还是个小帮派的当家,唯一让他印象深刻的便是那极为出色的长相和身高,他那时甚至都不屑于跟对方来往,可仅仅只过去一年,对方就已经跟他平起平坐,甚至隐隐有凌驾于他之上的趋势。
市政厅都是些老油子,这点李叔林看得最清楚,他们尊重聂新元,是因为他背后的聂总长,可他们尊重郁自安,完全是因为他本人,凭心而论,谁不知道两人的能力谁高谁低呢。
郁自安处理起事情来,比聂新元好了不止一点半点,不过眼下看来,聂总长还是势大,所以大家都觉得聂新元赢面还是有的,所以对两人都挺好。
晚上回家之后,郁自安跟沐颜说起郁楚昂的事,沐颜也大吃一惊,她都快忘了这个人了,没想到他生命力还挺顽强,竟然真的跟过来了。
“你说他现在在藏区,还成了活佛?”
郁自安点头。
沐颜心里赞叹,人才啊,不说这人为人怎么样,可真的属实是有一套的,一个汉人,竟然能成为藏区的活佛,就她后世知道的,藏区那边信仰特别虔诚的,国师那种大忽悠,还真是找着了好去处。
“那你准备怎么办?还去藏区找他吗?”
其实在她心里对国师的恨意已经很淡了,虽然她和嘟嘟是死在对方手里,可即便国师当时不动手,按郁家的诅咒,嘟嘟和郁自安也活不了多久的,她也是一样。
对方杀了她的同时,确实也还给她一条命,这也算两清了吧,就是不知道郁自安是什么想法。
“我准备军校放假后让常平进藏一趟,看看那里究竟是什么情况,至于郁楚昂,我倒和陈效勤的看法不一样,陈先生担心郁楚昂搞乱藏区,要我说,藏区本身已经够乱了,英国人和印度人已经把那里当作他们的殖民地了,还不如让郁楚昂去折腾。”
“就我所知,他不是个能屈居人下的性子,让他去对付那些英国佬,这不是刚好吗,不破不立,我倒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能捅破大天来。”
郁自安最开始的想法的确是想要杀了郁楚昂的,可仔细一深想,郁楚昂能把他们一家从大楚弄到这里来,难保他没有留什么后手,所以在不能保证一击必杀的情况下,对他出手还是要小心谨慎一些。
所以他打算先让常平去藏区看看。
藏区,常平是跟着扎西才仁一起启程的,正好扎西才仁要放假回去看望自己阿爸阿妈,常平便与他随行。
崇岩土司和夫人见到了分别半年的儿子,心里头的高兴溢于言表,就连扎西才仁的哥哥,也因为弟弟的回归而感到高兴,毕竟远香近臭,他心里知道,弟弟以后没有继承家业的机会了,崇岩部落的一切都是他一个人的。
在这种前提之下,他自然做得尽善尽美,就连一起过来的常平,也受到了最隆重的款待。
席间常平和土司一家推杯换盏,底下有不少农奴伺候,他们就连退下的时候,也要边叩首边出去,整个身子匍匐在地上,面色蜡黄的,常平在这里住了两天,深觉这里奴隶的待遇,还不如他们大楚宫里的奴才呢,宫里伺候的奴才好歹四季还有衣裳和饷银发呢,这里的农奴却什么都没有。
不过能在土司家里伺候的还算好的,外面的农奴过得才叫一个悲惨,所以说郁楚昂能在这地界闯出名堂来,还真由不得人不佩服。
郁楚昂在干什么呢,这半年来他一直造势,声名如今隐隐在活佛索朗嘉措之上,他的支持者们纷纷叫嚣着他才是真正的活佛转世,索朗嘉措那边的寺院和大贵族们被逼得毫无办法,不是没派人暗杀过,可郁楚昂次次都能躲过去,直到他们被逼无奈,决定邀郁楚昂在布达拉宫进行一场辩论讲会。
这场讲会届时将邀请各界人士前来,他们的目的是在众人面前维护索朗嘉措的正统地位,因为就郁楚昂的行事作风来看,即便他真是活佛转世,也不会听从他们的指派,所以他们得一举把他打压下去。
索朗嘉措经义方面的造诣他们是很有信心的,郁楚昂同样不怵这个,所以这场讲会就定在八月初,郁楚昂很高调地进入拉萨,后面跟着许多僧侣和信徒,就连拉萨当地的很多百姓在他经过时也朝他行礼。
郁楚昂在这里的藏族名字是平林嘉措,他吩咐底下人进拉萨后不要叫他的汉族名字了,所以平林嘉措这个名字在索朗嘉措影响力甚大的拉萨也渐渐传扬开来。
在布达拉宫的讲会未开始前,郁楚昂也没闲着,他带人四处去各大佛寺讲会,对佛家典故和谒语信手拈来,开导和讲起经义来更是很打动人,不过就在一次他在佛寺讲完经回去住处的路上。
他坐的车出了故障,他如今的出行是由拉萨这边一个大贵族安排车辆的,因为推辞不过,便接受了对方的好意。
不过这天,车子在经过城北一处小巷时,突然熄了火,司机试着重新打火,可却怎么也打不着,无奈之下,他只好下车去做进一步查验,郁楚昂穿着一身藏袍坐在车上,后座还有当地一个很有名的报社记者坐在他旁边随拍。
毕竟两大活佛之间的较量,确实引起了很多人的兴趣,而这家报社的主人在藏区势力庞大,是出了名的什么都敢报道,眼下这么一个热点新闻,自然也是不想错过了。
跟着郁楚昂的记者也很有来头了,是报社主人的小儿子,还曾去过法国留学,学的便是新闻,这次他跟着郁楚昂,主要是想对他做一个连续报道,最近一直在积累素材,所以车上除了副驾驶一个为郁楚昂打理杂物的副手,后面还坐着郁楚昂本人和那个记者。
司机下去修车的功夫,郁楚昂跟小记者聊了起来,这个记者跟着郁楚昂好几天,早就被他的思辨和风采所折服,看郁楚昂的眼神就跟看神明一样,他是虔诚的藏传佛教信徒,以前也听过索朗嘉措活佛讲经,可跟眼前这位平林嘉措活佛相比,水平确实还要差上不少。
两人在后座探讨起经义来,前面司机正在捣鼓着发动机那块,突然,砰砰砰的抢声突然响起,在车外的司机第一个中招,被人射穿脑袋当场死亡。
然后就见小巷四周的墙壁上不知何时架起了多把机抢,砰砰砰地一直在扫射车子,郁楚昂第一时间拉着记者俯身,副驾驶的人躲闪不及,被人一抢射中胳膊,他艰难地从腰上拿出手抢,对外射去,可哪里抵得住如此猛烈的机抢扫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