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啸也皱起了眉。“陛下,臣又不是什么生而知之的圣人,只不过是一个乡野小子,适逢明主在位,以军功封侯,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不知道治国之道这么高大上的道理,岂不是很正常?”
天子无言以对。梁啸说得有理,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有学问的人,不知道治国之道也很正常。可是,他下了那么大的决心,屈尊前来请教,“不知道”三个字,又如何能让他满足。
“那你刚才说的……”
“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呃——”天子彻底无语了。他郁闷的挥挥手,想发火,却又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发火,难道就因为梁啸不懂治国之道发火?可是,他心里憋着一团火,不发泄出来,又烧得他难受。他觉得自己就像被架在火上烤的野猪,而梁啸就是在一旁看戏的食客,不时的割他一片肉,评鉴一番。
梁啸放低了音量,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你今天不是来散心,是来问道的?”
“你以为我真的闲得没事,像你一样跑来打猎?”天子一脑门黑线。“你知道有多少文书等着我批阅,魏其侯刚刚送过来一部书稿,我还没来得及看呢。”
“是那部窦家子弟游历天下的游记汇编?”
“嗯。”
“这么快就出来了?”梁啸很惊讶。“淮南的那些书生干劲还真是足得很啊。”
“你也知道?”
“我知道魏其侯送了一部书稿去淮南,请淮南王帮他印制成书,但没想到这么快。看来有钱赚,就是有动力啊。”
天子一头雾水。“什么……有钱赚?”
“陛下不知道么?这部书是要颁行天下的,魏其侯打算公开销售,精装本每部卖一金,简装本每部卖三千钱,这些钱除了支付印书的成本之外,还要当作下一步游历的费用。”
天子好奇不已。他是收到了一部窦婴送来的书,装帧很新颖,纸张手感非常好,字迹也漂亮,但是他根本没想到这是用来卖的。卖书?这能挣什么钱啊。再说了,这样的典籍不应该藏在家里吗?
梁啸把窦婴的计划说了一遍。这些计划还有他的建议成份,他说起来自然是头头是道。窦婴汇总了十几篇窦家子弟游历的记录,统一风格,又配上图录,大概有五万字左右,送到淮南,请淮南王帮他印书。五万字,即使印成线装书,也要几大本,成本自然不低,就算淮南王愿意帮忙,也不可能白干。
于是,窦婴出了高价,付了两百金,请淮南王先印一千部,平均每部的成本两千钱,这还是一千部起印的价格。为了收回这笔钱,窦婴打算卖书。如果这个计划能顺利实现的话,可以赢利五十到一百金。
窦婴当然不缺这些钱,但是这代表着印书不是蚀本买卖,可以长期持续运行。
天子听得目瞪口呆。怪不得窦婴最近不来烦他了,原本他在做这样的事。
“书……也能生利?”
“应该能。”梁啸笑嘻嘻的说道:“我看过一两篇,图文并茂,用来消遣还是蛮有意思的。特别是对那些深居简出的闺中女子来说,钱多的花上精装本,钱少的买个简装本,看看大好河山,以后和人说话也能多些谈资,何乐而不为?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和时间走遍天下的。”
天子一听就明白了。这是一部增广见闻的书,既有实用价值,又有消遣价值,应该不愁卖。别的不说,仅是长安就有那么多豪门贵戚,看在窦婴的面子上,几百部书还不是一抢而空。
不过,他随即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如果书籍能够批量制造,那学问的传播岂不是更方便了。读书人多了,思想的冲突可能会更加激烈。万一有人要散布什么对朝廷不利的言论,也会更加容易。
天子心中生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他意识到,这很可能是一场比大河决口更加汹涌的浪潮,如果不早做准备,很可能会将自己吞没。
见梁啸还眉飞色舞的说笑,天子忍不住打断了他。“梁啸,你没觉得这很危险吗?”
“危险?哪来的危险?”
“如果有人对朝廷不利,造谣生事,蛊惑人心,岂不动摇根本?”
梁啸收起笑容,有些漫不经心。“陛下,如果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区区几个谣言,又哪能动摇根本。邪不胜正,伪不掩真,如果有什么人不自量力,臣愿为陛下批驳之。”
天子目光闪烁,没有再说什么。这件事太突然,他还没搞清楚究竟是什么情况,不能贸然决定。不过,看梁啸这么有信心,他倒是莫名的松了口气。
“对了,陛下,臣经过长安时,曾经建议魏其侯协助董夫子撰写大河变迁史,派窦家子弟考察沿河地理,为治河做准备,他可曾对陛下言明?”
天子一脸茫然。“我还没来得及看,你先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梁啸把情况大致说了一遍。要治河,不仅要搞清楚历史上大河的变迁情况,更重要的是实地考察,光凭书本上的记载是远远不够的。他建议窦婴安排子弟游历的时候,将大河上下作为目前的重点,与董仲舒齐头并进。届时文本和实地考察相对照,应该更有指导意义。
天子连连点头。“这个方案好。如果真能办成,那些纨绔们也算是立一功。”
“既然有功,陛下有赏吗?”
天子横了梁啸一眼,哼了一声:“小家子气!他们会在乎那点赏钱?”
梁啸笑笑。“陛下,这可不是臣小气。这点赏钱对他们来说的确无所谓,可是对那些家境贫寒的士子来说,却未尝不是一条谋生之路。陈窦两家能有几百人?天下士子却是以千数,如果能发动他们进行普查,也许用不了几年,大河就有根治的希望了。”
天子眼前一亮,怦然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