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殿外内监连绵击掌声响起,立刻殿中众皇子公主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
皇帝到了!
果然皇帝身边的杨公公出现在万寿殿门口,一扫拂尘高声宣道——“皇上驾到!起,跪迎。”
锦月跟在弘允身侧跪下去,一同万岁万岁的请安。
上次见皇帝,还是十余日前和弘允成婚时,锦月隔着眼睛前叮铃碰撞的金步摇打量过他——这个四十余岁的病弱皇帝,秦建璋。
皇帝如同往常,坐在长几后的羊绒毯席上,气息奄奄、诸事不理。
锦月觉着,他仿佛除了铲除东宫太子,其他事情都不能让他提起兴致。
他欲置弘凌于死地时招数有多狠,锦月在东宫时是深刻体会过的!所以锦月可不敢认为这是个无能、无害的皇帝,他那眯瞪的眼睛一旦惊醒睁大,恐怕就要见血的!
帝后共坐在长几后。姜瑶兰时时给皇帝添茶倒水,伺候瓜果、汤羹。“皇上,臣妾听杨桂安说您晚膳用得就不多,这参汤补气,您多少用一些吧。”
姜瑶兰语气温柔到有些低声下气了,可皇帝并不承情,不耐地推开:“朕说了,不用!”
殿中人众,有人注意到动静,姜瑶兰端着汤碗颇为尴尬,眸光闪了闪。皇帝看见她有些委屈的脸,仿佛想起了大姜后,还是勉为其难接过喝下了。
姜瑶兰到底挽回了些颜面,松了口气,却正见锦月看着她,绷着面子温和一笑。锦月亦回她一笑,心中却有些了然:原来皇后并没有人前那样的风光无限。
唉,她不想为帝王妻,是对的。锦月正在感叹,便听殿外——
“太皇太后驾到!”
康寿殿的大太监方明亮一声高宣。
在场不少人已有两个月没见着太皇太后,都关切地望向宫人团簇中的老人——除了姜瑶兰,她低了低眼皮,让人看不见眸光。
太皇太后面容苍老、枯槁,数月前还精神抖擞地拄着拐杖走,现在,却只能依靠左右侍女搀扶拖动双腿,这样的孱弱,却反而衬着她眼睛亮堂堂得如鹰。
她将儿孙们的阿谀问候置若罔闻,直盯向姜瑶兰。
“皇后,你怎不看哀家?”
太皇太后锐利视去,将崔景盯得不觉吸了吸气低首,斜眼看皇后。
姜瑶兰却并未有丝毫慌张,从长几后侧身出来,含笑向太皇太后略略行了个问候礼。
“恭迎太皇太后,臣妾方才一时想着皇上的龙体走了神,还望太皇太后恕罪。”
殿中皇子公主们眼耳口鼻何等的灵敏,都预感有些不对劲,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闻言,太皇太后颤巍着身子往前急切地连走了好几步,侍女反应不及,险些没扶住。
“你是真在乎皇帝,在乎到、可以不顾一切做出任何事了!”
一侧崔尚宫额头上已冒出几滴冷汗,姜瑶兰却软声笑语如常,将太皇太后这话当做寻常寒暄来应答:“臣妾是陛下的妻子、皇子公主们的母后,只要是为天家好的,臣妾自都愿意去做。”
见姜瑶兰还是滴水不漏,太皇太后气哼了一声,心说一会儿来算总账,算个清清楚楚,跑步了你!
弘允喊了声“太皇祖母”,可太皇太后却置若罔闻,略过弘允而慈爱地拉起弘凌的手,动容地嚅了嚅嘴唇却没能说出话,眼睛渐渐发红泛泪。“今晚,太子你可要好好看着……”
所有人都不解太皇太后向来讨厌太子满身煞气、出身卑贱,现在怎么慈爱的握住太子的手了。
包括弘凌,也是一头雾水瞧着太皇太后。
说不出为什么,弘允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和失落,他和太皇太后向来关系不错的,不住出声道:“太皇祖母,我和锦儿还说明日就来看你呢,我们成婚也小半月了,都没当面向您问安。锦儿,我们一同……”
“不必了。”太皇太后突然冷声打断,只用冷冰冰、无情的余光睨了弘允一眼,老辣的眼睛里一片冷漠。
弘允、锦月,以及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弘允是嫡皇子,二十多年来集万千宠爱的天之骄子,从未被这样当众拂面子过。
是以在太皇太后对弘允冷冰冰转身,上自己席位落座时,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
皇帝也头一回有了动静,睁开了眼皮如懒懒睡着的老虎。
满场死寂凝重,无人敢大声出气。
太皇太后的声音孱弱、中气已不足,却在死寂中字字清晰——
“哀家从七十三年前入栖凤台为后到现在,这宫中的大事小事,自认为看得比谁都明白,却没想到棺材板儿都压在身上了才真活了明白。月筜。”
“奴婢在。”
太皇太后吃力地挥了挥手。
“诺。”月筜姑姑转身朝殿外 :“都拿上来吧。”
然后几个侍女、内监就搬了些妃嫔用得物品,梳洗的、服汤药的,杂七杂八,都有些陈旧了。看那些东西的款式和金银分量,至少是贵妃以上才能用的。
“今日哀家将你们叫来,有一件极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们。”太皇太后脸色白惨失血,似竭尽最后的精力在强撑。
“太皇祖母,您要想告诉晚辈们什么事呢?”九皇子弘皙一副玩世不恭笑模样,他少忌惮,问出众人所疑,接着来了几个皇子公主附和而问。
太皇太后却哼了声,对姜瑶兰道:“皇后,不如你来告诉他们哀家想说什么,如何?”
姜瑶兰轻轻福了福身:“臣妾愚钝,猜不透太皇太后的心思。”
太皇太后正要说,姜瑶兰含笑看向弘实继续道:“不过六皇子聪颖、最能体谅太皇太后的心思,方才六皇子告诉本宫,说有个极好的东西要献给太皇太后,解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