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到了青城,去观中落脚,正遇上来赶诗会的其他人,皆是热络起来,约同去赏玩青城山色,男眷露脸前行,女眷带着面纱幂篱走在其后。
青城山不高,但其草木茂盛,十分幽静,颇有一番乐趣,女眷们相熟之后难免话多一些,叽叽喳喳折腾不停,大多是对着草木吟诗作赋,季海棠是个诗书渣渣,只在一旁笑眯眯听着,差点儿就打起瞌睡来,正此时又听得前面男眷一阵拍手大笑,季海棠伸着脖子看去,虚虚实实间只看见几人对着谢靖揖礼。
且说季海棠这好不容易熬过一群“酸秀才”,回到了观中,观中厅中悬起了一道长帛,将厅子隔成两块,一边摆了一条长案,长案之上全是膳食,道姑来请他们去长帛另一头与众位女眷落座,不过片刻又听见另一头响起了男人们的说笑声。
隐隐约约似乎有几句:“守固作的诗好,不知师从何处?”
又听得略微沙哑的男人声:“从师一匹戒尺七#八载。”
这话雅俗共赏,引得那些男人们轰然大笑,这头女人们听见了也忍不住跟着笑,皆谈起今日那一场“拍手大笑”的缘故,因这些有才之士瞧不上谢靖这个半胡人,刻意刁难他,谢靖做了一首“赏青城”让这些个有才之士服了气、拍了手赞叹。
季海棠约莫只听见了谢相爷的厉害,其余那些诗书酸话是一句也听不明白,只一心一意抱着馍馍啃,也不知谁玩上了行“茶”令,偏要每人一句诗来行令,吓得季海棠差点扔了那半块馍馍,到头来为了躲这个宰扯了个出去小解的幌子。
到了外面见到月色正好,就倚在柱子上干巴巴立着,立了片刻又怕人发现了,将她捉了去,就又偷偷溜去看马。
她才一到马厩,又见谢靖在那处喂马,谢靖看见她,只挑了风情长眉笑道:“你真是挂了满身的胆子,在哪里都敢乱跑!”
季海棠……
她倒不是不怕人家对她做什么,毕竟她也算是个花容月貌,只是让屋里那群女人逼得急了,才出此下策,又因她是拜托过沈清梅才能来着诗会的,自然不敢告诉沈清梅自己是为了逃躲行令才打了小解的幌子跑出来。
谢靖觉得她真是大胆,细细将她看去,但看她立在那转角之下,月光洒在她饱满艳丽的面庞上,将她显得颇有几分妩媚神色,他蓦地想起那日也是在马厩里撞见她的情形,便移了眼光去看她的手腕子,却见她腕上关了只掐金翠玉镯,衬得那一截腕子盈盈如玉,越发觉得这样的人白日里看像个女娃,夜里看像……女人。
他这一想,微微吃了一惊,发觉这一看是真的越了矩,可他骨子里本就不是个守规矩的人,当下不屑再多想,只管继续不紧不慢将她这样看着。
季海棠不知他心头所想,也没想过人谢相爷会对她有些什么绮念,只在那头憋了一会子才说:“我诗书不行,他们行令,我就偷跑出来了。”
她这头侧脸迎着光,饱满的唇张张合合,声音脆如珠打玉盘,他眼皮一颤,轻轻吸了口气,方移开了目光:“听你父亲说,你明日还要去诗会,你连这点儿都怕,怎么去诗会?”
季海棠撇了撇嘴:“明儿丢脸,丢了就回府了,今儿丢脸,丢了还得睡一夜等到明儿再丢脸,磨人……”
她是躲不过丢脸,还这样死不要脸地认命,逗乐了谢靖,引得他一串低笑,季海棠又低了脑袋下去奉承他:“不像谢六叔,能骑马打仗还能吟诗作赋。”
谢靖道:“季兄疼爱你,绝不会怪你丢脸。”
季海棠“嗯”地点头,心想到别处去说不定还真出些意外,还不如跟谢靖呆在一处,若是有人来寻她,她抽腿跑回去也快,于是继续立在那儿。
二人也不再说话,季海棠喉咙里发干,偶尔看谢靖两眼,却见谢靖又毫不避讳地看她,这样黑麻昏暗之中他眼珠格外清亮冷然,就像是只栖在寒枝上的麻鹰正在盯她,她忽然有些尴尬,偏过脸去看月亮,却不知那偏着的脸庞与皓白的颈部成了一片景色。
静夜之中,观中阵阵说笑声飘来,林间和谐的鸟叫声反倒有些突兀。
忽地,一阵鸦雀惊飞,季海棠吃惊地耸了耸肩膀,又听见山路上一阵扑棱声,提了裙子跑过去看,看到一只巴掌大的灰麻鸟跌在地上扑腾,就伸手捧了起来,看见这鸟展不开翅膀,伸手去摸了摸,才知道鸟翅膀断了。
这鸟总不能自己睡着了跌下来摔断了翅膀?季海棠捧着鸟朝马厩走去:“谢六叔好手艺,只是要抓鸟用笼子也成,还会伤了鸟,岂不更好?”
谢靖拍了拍手上方才捡石头的灰尘,笑道:“你带回去将它伤养好,它则与你更亲近,与你用笼子抓的鸟不同。”
季海棠心中一震,只觉这人真是冷血又聪明,一时无言,伸手将雀鸟递给谢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