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胥:“好好。我一会儿去嘱咐宫里。西边有处高台,赏月最合适,我们去那里吧——”
耐冬也是头一次知道殷胥这样多话,每句话还都在循循善诱。
耐冬觉得这俩人能这么聊废话聊到天黑,只得硬着头皮在外头喊了一句:“圣人,崔式崔尚书在外有要事求见。”
他话音刚落,就听着里头一阵鸡飞狗跳,也不知道是谁碰掉了东西还是摔倒了,殷胥都结巴了:“啊?他、他在哪里?!”
耐冬:“在书房外院。”
崔季明吼:“你能不能先把衣裳弄好!谁让你穿这么复杂——我不就夸了一次你穿交领好看,你也不要每次都穿交领啊!”
殷胥也急了:“你阿耶为什么忽然要来!”
崔季明:“肯定是知道了你找我进宫!我能往哪儿去,要不我去书架后头了!”
而另一边,崔式压根就没想等!遇见闺女的事情,还要什么理智!殷胥是知道崔季明的女子身份的,他要是拿这点来拿捏崔季明,崔式就是什么都不要了也要跟他玩命!
他越想,越觉得这俩小年轻没谈婚论嫁呢,指不定干出什么来,一时间眼都急红了,直接撞开身边拦着他的小黄门,就往内院走。
那几个黄门立刻慌了,连忙上来就拦。
崔式不要脸起来,干脆就使劲挤开他们。
那几个小黄门总不敢随便动手,一个个噼里啪啦跪下去,死死抱住崔式的腿:“崔尚书!圣人还没召见呢,您这就往里头走,圣人要是急了,会治你的罪啊!”
他们拦的越狠,崔式心里越急。
要是没事儿,他们置于这样命都不要了在拦么!
他直接蹬腿踹开几个小黄门,卷宗夹在胳膊下头,朝书房冲过去。
几个小黄门吓得魂都要飞了,跟在后头连滚带爬的追,崔式让他们追得越跑越快,一手拎着长衣的衣摆,使出中年老男人多年不锻炼后仅存的体力,朝着书房就冲了过去!
耐冬还躬身站在书房门前,屋内殷胥似乎好不容易穿戴好了,问道:“先让他等会儿。过半柱香时间再让他——”
殷胥话说到一半,耐冬只听着身后一阵混乱,转头就看着崔式抱着卷宗拎着衣摆正在往书房冲,身后还跟着一群魂飞魄散的小黄门。
此时,崔季明还正在推开一点点窗缝,往外看去。
他爹简直就像是丧尸围城中唯一活着的新鲜人类,就像是抱住了橄榄球朝球门冲去的运动明星——就这架势,崔季明头皮都麻了,就觉得这事儿不可能善终!
耐冬也吓到了,转头:“来不及了——崔尚书人都来了!”
殷胥:“什么?!”
崔季明急:“这书架摆的东西太少了,我根本藏不住啊!我上房梁行么?”
而此时此刻,崔式已经猛地冲到了廊下,站定在了门外,高声道:“礼部尚书崔式求见圣人!”
殷胥沉默了一下:“……崔卿,进来吧。”
他话音还未落,崔式就撞了进来,殷胥往日里头发都一丝不苟,如今却显然衣襟发丝都有那么点乱,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虚,居然有些脸红。崔式既然跑过来,就是没打算给自己留余地,看着殷胥一副忙活过的样子,竟都觉得面目可憎起来,上来就及其直接的道:“崔季明呢。”
殷胥本来想说崔季明早不在了,现在是季子介。可是对着崔式,他还真不敢这么说,连朕都不敢自称,只道:“崔尚书不是来找我议事的么?”
崔式管都不管,直接往两侧书架去看,又往屋内迈了一步,四处查看。
要真是别人,殷胥还好发脾气,这会儿却只能站在屋子中间不敢多说,只想着崔式肯定发现不了蹲房梁的崔季明。
谁料到下一秒,崔式就怒道:“崔季明!犯了点事儿你就爬房梁,这么多年了,你真以为我不会抬头看么!”
崔季明都快跪在房梁上了。她还不如不躲,躲了反而说不清楚了。
她哭丧着脸:“圣人说房梁上有老鼠,我上来看看。”
崔式手里的卷宗,卷起来,直接朝房梁上扔过去。也不知道练了多少年,逮着多少回蹲房梁的崔季明,一抬手,那卷宗正中崔季明门面,打的她哎呦一声。
殷胥都心疼起来,却又不好说,只得道:“崔尚书,这里好歹也是上书房,您该注意点体面。”
崔式:“别说的跟臣没年轻过似的!要真是惦记着这是上书房,惦记着体面,您也不会请她来书房,她也不会蹲在这房梁上了!”
崔季明哭丧着脸,垂着腿坐在房梁上:“阿耶……你干什么啊。咱回家不成么,你在圣人面前这么闹,还怎么收场。”
崔式暴怒,指着她道:“我就没想着收场!我这礼部尚书不干了!把我房子也夺了吧!有本事砍了我脑袋啊!你给我滚下来!”
崔季明不得不硬着头皮,攀着房梁跳了下来,殷胥上来就拽住了崔季明的手,把她拖到身后去了,强行挺出几分硬气来:“崔尚书,三郎与我相识也好歹六七年了,若不是三郎还想打仗,我自然愿意以皇后之礼相待,迎她入宫——”
崔式冷笑:“她一个五姓女,真要是圣旨下来了,她也有法子不进宫去!这都不是理由!说白了,您纵然是圣人,却不是三郎良配!她那脑子斗不过你,辛辛苦苦争来的兵权,不够你玩的!你们殷家人,就放我我们崔家吧!折腾了几代了!我念着旧情,记着臣本,当年跟三郎助您登基。往后在朝中,您朝堂上最艰难的这两年,崔家人不都是在尽臣子本分帮您!三郎出去打仗,差点就没了命,想去赚这个军功,想去站稳了位置,难道跟你没关系?!行了吧,她就是不打仗了,回家吃喝玩乐去了,也不会跟了一个皇帝的!”
崔季明被拎出来,崔式紧紧拽着她手腕,整个人简直进入了随时都能操刀子干架的状态。崔式说话向来不会冲别人,每一句都是弯着戳人心,头一次见他气成这样,崔季明也蔫了。也不怪崔式,他见过几代宫廷纷争,帝王无情,恨不得让崔家三个女儿都离宫里远远的。
殷胥也是在朝堂上霸道两年了,平时一个眼神过去,下头就鸦雀无声,居然让崔式这样怼的无话而说。幸而这书房附近也没别人,这事儿传不到外头去。
崔式拽掉腰边鱼袋,扔在了桌案上,拽着崔季明就要往外走:“春闱的事儿,您爱给谁给谁吧!下头有的是人能接。朝堂上不缺我这个老东西。”
往常见惯了崔季明自个儿胡乱做主,头一回见她跟没主见的小娘子似的让她阿耶拎走。殷胥也好像认识到,崔季明再怎么胡来,过了二十,她阿耶还是把她护的紧,捧在手心里不肯放。
殷胥看着崔季明就要被拽走了,连忙道:“崔尚书,我跟三郎也是相识多年——”逼得他就要说“我们是相爱”的这种话来。
崔式回头冷笑:“比我认识她的时间还长?”
他几乎是拧着崔季明的耳朵把她拽走的,崔季明简直就像是个偷了钱出去跟狐朋狗友挥霍让爹撞见的浑小子,连辩解的余地都没了,只得一路求饶,被拽了出去。
只留殷胥一个人在原地,深深叹了口气,两手在脸上薅了一把。耐冬缩在外头半天了,这会儿才轻手轻脚的进来,看着殷胥一脸苦闷,道:“圣人,这事儿……”
殷胥前半刻还觉得想抱着她长在她身上,明日她若是留下,又是个堪称完美的日子,他心里都暗自计划好了。却不料一直有意忽略的这个暗雷,冷不丁的就这么炸出来,而且搞得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