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都能想象出他面容上每一分神色该会是怎样,他肯定被吓的在心中将她千刀万剐——
她忽然想着自己当时那些跟小女孩儿似的心情可笑起来。
这年头,一场风寒、一次船游、一把刀、一匹马都能折损去一条人命,纵然什么世家皇姓,令人犹豫迟疑,但那又算什么!她前世活了二十六,这辈子还指不定一次意外来袭,连二十六都活不到!
她为何要将自己的心意,自己的时光去浪费在挣扎、揣测上。
他都说过“欢喜她,与男女无关”这种勇敢的话了!
崔季明在马背的颠簸中,又绝望又甜蜜的想。
若……若她真有路可退,真可回去,她非要去亲到他喘不动气不可。
只要她能回去。
第124章
崔季明醒来之时,难受的几乎能将胃都吐出来。她这才发现周围一片黑暗,她正被绑住手脚放在马背上颠簸。她身上衣物都在,也没有被牵在马后徒步而行。
崔季明脑子清醒了几分,一下子就有些失笑。
阿史那燕罗不愿多出变故,这里又距离大营较远,他必须要尽快赶回,怎么可能会让俘虏徒步行走拖慢速度。更何况,把衣服扒光、麻绳系在腰间、牵在马后行走,都是邺人对待俘虏想出的阴招。邺人不爱杀光,三州一线多有突厥、鲜卑和杂胡血统的将领,这些突厥兵带回去,很容易就被招买。大邺将领恨他们却不得坑杀,只好扒光他们来折辱他们泄愤,然而这种折辱能让一干邺人受辱到一头撞死,对于突厥人来说,他们都可以甩着鸟跟后头的人大声用突厥语聊天。
但不得不说这种高祖的这种政策,在西北边关起到了奇效。
大邺兵力总数实际不高,古代人在文献上记载的数字基本都是纯粹写着好听,实际都夹杂着大量不能上战场的后勤民兵。但就是由于大邺以俘虏政策为主,愿意起用各姓胡人不计出身,所以突厥人早没了当年柔然的丧心病狂,普通士兵打起仗来总感觉有条后路。指不定在重等级阶层的突厥混不上军官,投靠大邺还能爬的更高。
而突厥人走的却是杀光抢光的政策,大邺士兵只要到输了,很难有活命的,而且还可能连身后城池的老小都要全灭,反倒是在战场上宁愿多杀几个人垫背。
而阿史那燕罗头一次俘虏活人,只觉得麻烦的要死。他虽性格阴狠,领兵方面又是奇才,但却学不会邺人折辱人的那套。崔季明想明白了这些,心中松了一口气。而且她料想阿史那燕罗这次要俘虏,怕是想琢磨出这长刀的用法,尽早想出应对之策。
或许她可以利用阿史那燕罗的这点心理逃脱。
崔季明胳膊上的羽箭被拔掉,却没上药,只潦草裹了个不知道哪儿来的脏布条,她抬了抬头,果然带着她的是阿史那燕罗。
他年岁估计也不比周宇大几个月,但距离崔季明上次在播仙镇见他,显得更成熟了些,面上曾经隐隐约约的年轻气盛也几乎磨消。他几乎是突厥军中锋芒最盛的将领,指不定会成为下一个伺犴。
阿史那燕罗低头看了乱动的崔季明一眼,抬手将手中弯刀的刀尖抵在她肩胛骨处:“再想你那些花花肠子,就废了你的右胳膊。”
崔季明没心情理他,她正蹬着两只被扒掉鞋的脚,想让自己往上挪几分。马脊梁抵得她胃太过难受,崔季明一边挪,一边祈祷上苍,别让她都快停了三个月的大姨妈在被俘虏期间出现,否则她真的就是死路一条了。
阿史那燕罗看着这少年如同一条蠕虫似的,不停的在他马上扭屁股,就是不理他。他皱眉:“你再动我就将你扔下马拖着走。”
崔季明抬头,扯了半分笑意:“这就受不了,我还想说快憋不住了,真不行尿裤子得了。味儿重不必说,就我这憋了大半天的,怕是你这马鞍……”
阿史那燕罗脸色比夜色更难看:“……”
崔季明:“你跑你的马。我默默的尿,绝不吵到你。”
阿史那燕罗真觉得要不是没抓到几个俘虏,真想宰了他。
幸好路已经奔了够久了,估计手下人也要歇一歇,阿史那燕罗抬手呼喝一句,一众突厥士兵也松了一口气,不少人从马上瘫软的滑了下来。阿史那燕罗拎着崔季明,到沿途的一片枯树林之中。阿史那燕罗站到她身边,也不管她,先自行解决。
崔季明瞥了他一眼,用突厥话道:“我手被绑着,解不开裤绳。”
阿史那燕罗冷笑:“你连这点都做不到,干脆尿裤子里得了。”
崔季明骗他不成,只得费劲儿地解开裤子,却盯着阿史那燕罗的方向看。阿史那燕罗根本不避讳她就站在旁边放水,幸好她看不清,否则眼睛能辣到流泪。
阿史那燕罗斜看她:“瞧什么瞧。”他好似耀武扬威般,朝她显摆。
崔季明抽了抽嘴角,转回脸去,再看下去,就要例行变成男人们撒尿时候的比鸟大赛了。世界各地,就算是语言不通,这种尺寸较劲也是永恒的矛盾啊。
他提上裤子,看崔季明不动,踹了她一脚:“你磨叽什么?!”
崔季明翻了个白眼:“我肚子难受的很,你要不站远点,我怕味儿大熏着你。”
阿史那燕罗:“……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崔季明:“没,你在这儿站着也行。我不介意。”
她说着蹲下身去,阿史那燕罗往后退了两步,对旁边的突厥兵招手:“拉弓,对准他。他只要有一点想跑的意思,直接射个对穿。”
十步外突厥兵的牛角弓的注视下,崔季明甚至还做出了哼歌的淡定样子,不一会儿她老老实实起身,系好衣服朝阿史那燕罗的方向,慢吞吞回来。
她的视力纵然在恢复,但没有琉璃镜的情况下,从一队突厥兵中辨认出哪个是阿史那燕罗显然也有些难度。阿史那燕罗看她从他面前走过去,手摸索着另一匹马的马鞍,居然准备自己先爬上马去。
阿史那燕罗:“……你上哪儿去啊?”
崔季明猛然侧了侧头,辨认了一下他说话的方向,慢吞吞的应了一声,朝他走来。
阿史那燕罗心里头陡然升起一个他自己都难相信的想法:“你……眼睛看不见?!”
崔季明知道也瞒不过,道:“嗯。半个瞎子。”
阿史那燕罗噎的胸口疼。他打了几年势如破竹的胜仗,这次竟然在战役和单打独斗上都差点输给了一个小他好几岁的瞎子。
他不肯相信道:“你在对我出招的时候,也是看不见?看不见如何做得到。”
崔季明摸索着他的马鞍,极为自觉的蹬上去,坐在马上正在找马缰。她知道阿史那燕罗肯让她活命,跟她的武艺不无关系,便故作狂妄道:“你做不到不代表我做不到。我用耳朵和气息,能‘看’清你的动作。”
阿史那燕罗一时沉默,猛然翻身上马。崔季明刚开口说道:“能不能让我坐着,趴着太难受了——”她话音还未落,阿史那燕罗一把拎着她衣领,摁住她脑袋,将她变回了刚刚挂在马上的姿势。
崔季明气的直抓马鬃,拿正儿八经的京腔普通话骂道:“阿史那燕罗我日你姥姥,反正结果都不会变,让我路上舒服会儿能死。”
阿史那燕罗跟贺逻鹘学过些汉话,却也没听懂她骂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