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式差点一本子就扇他家这大姑娘头上了。
“纨绔懂么?!败家懂么?!我跟你讲就让你可劲儿作,崔家的家产你到处撒钱都撒不完!”崔式恨铁不成钢道:“但你敢去招惹人家姑娘,我非断了你的腿。”
哦……就光骄奢逸呗。
崔季明道:“崔家好歹也是清流世家,这多丢人啊。”
崔式认真道:“丢脸的话,你爹已经替你把长安这支崔家的脸面丢完了。至于说怕被人参一本,更不用怕,咱家最招风的是长房那位你伯公,别人都会参他治家不严,事儿都他扛着呢。纵然他是宗主,训你也要看几分崔翕的面子,你放心。”
崔季明:“……咱二房能不要脸到这地步,也是厉害。”
崔式笑:“咱们跟长房的关系,要脸做什么。更何况你也太小看崔夜用了,他如今在朝中势力犹如百年青松屹立不倒,这点儿不痛不痒的事情,他也不会在意。”
崔式就差跟崔季明说:可劲儿浪吧!你要是浪得不如你爹当年就别回家。
崔式:“更何况等贺拔庆元回来,看你那无可救药的样儿,他绝对会坐不住再来管你,到时候你再顺着杆子往上一爬,流个泪认个错,不照样要缴械投降么?”
崔季明一脸钦佩。
她道:“我还以为阿耶会让我……换回女装。”
崔式一脸忧郁:“我倒是也想,还真连夜让人做了两套裙装。但我觉得……你长的比我想象中还高还……壮,我觉得你估计是穿不大上。要不你试试,反正你现在也看不见自己穿裙的样子,吓不着自己,阿耶愿意独自承担这份冲击。”
崔季明:“……别,我怕您老人家被我闪瞎。”
崔式嘴上这么笑着,仍然让人将两套衣裙送去给了她。其实崔季明知道,大抵每一年,崔式都会按照她身量做一两套衣裙,也不拿出来,就放在柜子里,也不知是不是等一条后路,亦或是不想错过女儿身的崔季明长大的过程。
入夜,她这会儿躺在床上,摩挲着那两件衣裙。
料子上等,刺绣精致,崔式怕是也真的想过希望她做回女子,当初跟贺拔庆元争的人也是他,但最终崔式还是没有说任何的话,他把这个选择交给崔季明。
他最后只道:“我之所以之前同意你说想要做个男儿一事,因为你喜欢。你说不想成婚,不想只能在宅院内,那也可以,你有承受一切的能力,就可以去这样生活。人最好,就是按照自己喜欢的样子活。”
崔季明毕竟过了两辈子,知道现实不易,这句话多难。
但崔式仍然愿意这么教导她。
崔季明想起小半年前围猎的时候,贺拔庆元牵着马与她说过的话:“你阿耶觉得你可能天生不喜欢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便想都给你挡了,让你别想太多。”
那些难,他作为父亲,愿意替她承担。
屋内点着最后一盏灯烛,两个侍女无声的站在灯光找不到的黑暗里。崔季明侧过身,手指放在那两件衣裙上,忽然觉得有句巨俗的话,对她而言很贴切。
家,是最温暖的港湾。
她渐渐困了,差点开口叫言玉,强忍住,道:“熄灯吧。”
侍女吹灯退下,夜渐渐浓重,她却睡不着。
一墙之外,两个人影蹲在墙头。
“主上怕了?”王禄问。
殷胥道:“我没有怕。”
心里却道:怕的太多了。
怕隔壁浅睡的侍女,怕她点起灯烛。怕开口被认出。
最怕的是她真的瞎了。
“我看过了,因崔三不大回来,所以这院子比较偏,不怕来人。”王禄似乎很擅长这种事:“隔壁侍女给吹点迷药进去,能睡到打呼。崔三眼睛看不见,连灯都摸不着,顶多真吓到了喊两嗓子,咱们跑也来得及。主上想不暴露身份也很简单,就不要出声就好。”
殷胥愈发觉得自己像是过来采花的。
“我就怕主上动作不利索,声音弄大了。她武家出身,在军营里带过段时间,这种人有点动静就会清醒。要不是她颠簸一路肯定累了,我可没把握。”王禄主要是嫌弃殷胥。
殷胥心道他也不愿意让王禄拖出宫来,最好能学点两三步蹬上高墙,踏过屋檐不留脚步声的本事。不过想,也只能用来翻翻崔季明家的墙头了。
王禄翻身下去,处理好了之后,在廊下朝他招了招手。
殷胥习武有一段时间,也算是勉强轻巧的从上头跳下来,伸手就要去推窗。
王禄在一旁默默推开门,看他。
殷胥:“……”
殷胥其实前世一直都跟束在套子里般,循规蹈矩乖得离谱,头一回做这种事,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弓着腰往里头走。
崔季明房间并不复杂,里间一张八扇屏风,后头便是她的床,为了通风,只放下了最薄的纱帘,月光也很薄,从窗纸透进来,依稀能看见她背对着床外,蜷着胳膊在睡。
侧面一道弧线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殷胥陡然萌生退意。
王禄站在那里听了一会儿,似乎确定她睡着了,掀开了薄帘,看向殷胥,一脸“别等了快动手啊”的表情。
殷胥也不知道他到底要来干嘛的。
看她一眼?这样显然看不见脸。
确认她是不是真的瞎了?王禄说的消息怎可能有假。
他就是想知道崔季明那与平日无二的壳下,是不是真的受了伤。
殷胥直到这一刻,仿佛都不能相信,双眸明亮的人会看不见,前世那个百步穿杨的人,后半生可能会要依靠别人而活。殷胥几乎感觉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双手,他想摇醒她,想注视着她,想听她开口,想知道她是不是因此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