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程乃轩跟着汪孚林,一同把张懋修送到了门口,目送人在随从的左右护持下,出了这条狭窄偏僻的胡同,他这才嘿然笑了一声,随即往左右看了看。
汪孚林当然知道这家伙什么意思,当即哂然一笑道:“不用瞧了,那次告我杖杀家奴却吃了瘪之后,左右隔壁那两户人家就连夜跑了,连家具都没要。我正打算把房子买下来,你要是出一份钱,我就让一半地方给你做宅子。”
“咱们俩谁跟谁,不是兄弟胜似兄弟,你还和我谈钱,这不是伤感情吗?”程乃轩嘴里这么说,但脸上却乐开了花,跟着回转身进去之后就笑着说道,“不过这还真是好事,难得能和你做邻居,别说一份钱,两份我也出!”
“知道你程大公子有钱,那就都归你掏钱好了。”汪孚林戏谑地哼了一声,这才冲着程乃轩问道,“你之前在张懋修面前一个字不说,见了我却直接嚷嚷出来,也不管人家在不在场,演戏也没你这样演的,这不是明摆着让张家这位三公子回去给他老子报信吗?”
“这本来就不是秘密,我虽说是新进六科廊的人,但你在京师那是什么名声?文华殿都上去打过两回嘴仗了,皇上亲自观战,你全都大获全胜,别人会不防着我?既然是特意在我面前露出的风声,那就显然是想要人知道。再说了,人家这次弹劾你的理由那简直是再正当都不过了,身为都察院广东道掌道御史,却只管那些鸡毛蒜皮的事,监察的职责却浑然不顾,如今麾下一个试御史都弹劾了南京守备太监孟芳,你却毫无建树,岂不是尸位素餐?”
“啧啧,刚刚我在张三公子面前就想说,这尸位素餐四个字用得真好。”汪孚林仿佛程乃轩说的是别人似的,幸灾乐祸地笑了两声。
“当然,这是明面上那个消息。至于暗地里……”直到这时候,程乃轩方才把刚刚在张懋修面前隐藏下的另外一节给说了出来,“有人说你是和孟芳有私仇,于是指使的王继光上书弹劾。”
“哈,哈哈哈哈哈!”汪孚林好像是听到了全天下最最好笑的事情,一下子笑个不停,等好容易止住之后,他才皮笑肉不笑地说,“王继光就比我小半岁,之前辛辛苦苦在我手底下混了这么些日子,却一直都只觉得我是运气好,所以这次破釜沉舟上这么一道奏疏,便是打着压过我的主意。要是王继光知道有人会拿着这种理由来弹劾我,只怕会气得发抖,找人去拼命!而且,他大概没想到,我在上层人物眼中,比他这个新兵蛋子要有信誉多了。”
程乃轩虽说不大明白所谓新兵蛋子是什么意思,可并不妨碍他听懂汪孚林这番话。他呵呵一笑,等跟着汪孚林再次进了书房,他才笑着说道:“那当然,王继光只看到你比他不过早三年中进士,却没看到,这三年你都在干什么?
虽说你只当了一年广东巡按,可你去了一趟辽东,救回来成百上千的汉奴;你回了一趟徽州,哪怕是和稀泥,但到底解决了争端已久的徽州丝绢纷争;至于在广东这不到一年的政绩,那就更不要说了,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民间称道的好事。和如同一张白纸的他比起来,谁可信这不是明摆着的?我们辛辛苦苦勤勤恳恳做官,要是还比不上人耍嘴皮子,这世道岂不是太不公平了?”
金宝一直都跟在两人身侧,当然是只听,不插嘴,但哪怕仅仅听着,他也能大略明白整件事的始末,毕竟之前在路上,程乃轩已经把王继光弹劾南京守备太监孟芳的事大略说了,于是加上汪孚林刚刚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某些讯息,他哪里猜不出来?此刻,体悟着这些自己读书写文章之中根本体悟不到的东西,他更加坚信自己这一届不去参加会试是对的。毕竟,这个举人就已经来得很侥幸了,而且他要参加本届会试,那么叔祖父汪道贯就要再等三年。
而汪道贯这一届中了,松明山汪氏便又多了一个进士,总比他硬去考,却肯定落榜强!
汪孚林见程乃轩说着便悻悻然,显然还在不满意被分配到了六科廊这种别人趋之若鹜的地方,便撇下这家伙,问了金宝几句。他深知这个养子放在博闻强记学问精深的许国那里是最合适的,而自己这个半吊子只能教做人做官,文章学问却差多了,此刻便寻思着等这一趟风波过后,就登门去好好感谢一下程乃轩的老丈人。父子俩就这么说着话,但金宝突然吞吞吐吐提到的一件事,却让他发怔了起来。
“爹,许学士说,打算正式收我这个学生,他问我可有表字,我说之前爹一直在外奔波,没顾得上。您给我起一个表字吧。”
汪孚林一下子被勾起了当初冯师爷给自己起了表字伯信,而谭纶给自己起了表字世卿的那段往事。只没想到不过区区三年,金宝也已经到了这时候。然而,和满口之乎者也的冯师爷相比,和戎马一生,当年却也是凭真才实学考中进士的谭纶相比,他着实有些汗颜,轻咳了一声之后,他就尽量用比较平淡的口气地问道:“你既然要正式拜在许学士名下,请许学士给你起表字不好吗?”
“我希望爹先给我起,而老师说,日后我拜师的时候,他会再送给我一个表字。但无论如何,爹起的这一个,我都会牢牢记在心里。”金宝这一次却说得斩钉截铁,丝毫没顾虑到一旁还站着自己未来老师的女婿。
按理来说男子二十而冠礼,冠礼时方才取字,汪孚林那时候是因为早已以成年人的身份在外行走,冠礼办得匆匆,而为了平衡徽州那些缙绅的关系,不但请了冯师爷这个正宾,第一个表字也是冯师爷起的,后来进京方才由谭纶又再起了一个。可对于过早在科场取得出身的金宝来说,提早起个表字,顺便把冠礼也行了,那也是无可厚非的。
汪孚林忍不住苦笑道:“你这是给我出难题啊,看来我这些天得好好翻一翻那些典籍才行。”
程乃轩却在一旁唯恐天下不乱地说:“这还不简单,和你的第一个表字一样,首字用伯,第二个字挑意思好的就行,冯师爷那时候给你用了信字,不就是因为孚者信也……”
“去你的!那按照金宝的名字,至贵者金,至坚者玉,你难道要我给金宝起个表字叫伯贵,又或者伯坚?”
“伯贵那是太俗了,可伯坚不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