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个陈述,就是寻常人细细一听,无疑也是绝对有问题的。
何心隐本来就是居无定所四处游历讲学的人,别说吕光午住在新昌,又不是在穷乡僻壤交通不便的地方隐居,就算真是如此,何心隐也大可自己亲自来,何必要留一封信给柯先生?何心隐怎么就能肯定柯先生会到新昌来,这万一要耽搁很长时间呢?
然而,吕光午是何心隐的亲传弟子,柯先生亦是王学泰州学派的中坚,如果以彼此老师的交情相论,他们是正儿八经的师兄弟。故而,吕光午丝毫没有质疑柯先生的说法,而是直接点点头接过了信。等到拆开封口,展开那薄薄的信笺一目十行地扫完内容,他就立刻变了脸色,竟是有些失态地惊呼道:“老师怎会突然有这样的想法?他为何不亲自对我说?”
信中内容如何,柯先生自己也不知道。一贯没个正经的他这会儿态度却很郑重,回忆了一下何心隐那时候的言行举止,他就不太确定地说道:“何先生临走时给我这封信,那会儿是这么说的:你不必特意去新昌,只管随缘而行,路过那儿替我带信给长离即可。这不是急事,而是耗日长久的事,一旦长离答应,只怕便要马不停蹄奔走天下,故而晚一天是一天。我也没想到,这次跟着孚林他们出来游玩,他竟然会特地到新昌一行,我就跟来跑腿送信了。”
吕光午字正宾,号四峰,长离这个别号,只有何心隐以及极少的几个友人才会这么叫。此时此刻听柯先生这番描述,他就知道这信中内容对方定然没有偷窥过,否则绝不会说得这般闲适自如。足足想了好一会儿,他最终还是长叹一声道:“适才我还答应了孚林,推荐几个人给他,没想到何师这封信上交托之事,竟是和孚林的请求有重合之处,柯兄,你看看吧。”
柯先生不意想吕光午竟然以信示自己,愣了一愣方才接过,可等看完内容,他也忍不住失声轻呼道:“孚林是要开镖局,如若要想将来镖车走遍天下,镖旗四方认可,当然先得派人广会天下豪杰,可何先生这是想干什么?请你出山访求天下奇人异事,无论缁衣黄冠,贩夫走卒,但凡有一技之长的豪杰,务必着力交接,然后暗自记录成册,这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他连问了两次想要干什么,心中的震动自然非同小可。可吕光午的反应,却让他最终沉默了下来。
“我的兵法经史,无不出自何师教诲,他既然说了,我当然不问目的,只要去做即可。也许他是为了著书立说,也许他是为了了解天下豪杰,也许是为了其他……总之,何师素来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我如今既然又不考科举,家中又已经儿女双全,也愿意到天下各处走一走看一看。”说到这里,吕光午突然又笑了起来,“所以说,你这封信送的真是时候,那汪孚林运气不错。”
运气不错?这简直是运气爆棚了好不好!
当汪孚林醒酒之后再见吕光午,听说这位被胡宗宪和徐文长称之为天下勇士的吕公子竟然愿意亲自出面,带上几个徒弟,访东南,去北直隶,踏遍辽东以及山西陕西,入川下西南,到湖广、福建、广东,天下全部给他转一遍,替长风镖局的未来发展铺平道路,他简直觉得天上掉馅饼了。当初杨文才提到这么一位豪侠人物的时候,他是打过主意,可听完人家的丰功伟绩,以及是士林名流的时候,他早就退而求其次了,谁知还有如此美事?
别说汪孚林,就连小北也有些傻了。她深深记得,吕光午是勉强考了个秀才,举人都不愿去考的人,特立独行到了极致,如今答应下这件事,那已经不足以用热心两个字来形容了,而应该说是反常!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说道:“吕叔叔,这怎么行,这种事又危险又辛苦,而且您年纪大了……”
“四十就年纪大,那想当初那些伏枥的老将呢?”吕光午见小北自知说错话,低下头去哑口无言,他便对汪孚林说,“但是,我之前答应你的事,还是作数。你那镖局只靠那些只有一把力气的打行中人,撑不起来,还需要几个高手,这是名单和他们的住处,你按图索骥,亲自去拜访试一试吧。”
此次这一趟新昌,简直走得太值得了!
汪孚林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却也不由得思量,吕光午缘何突然如此热忱。只不过,从相识之后的那些交谈,以及短短一阵子交手的情况来看,他有一种直觉,吕光午是那种说一是一,做事全凭本心的人。哪怕就算有什么别的想法,也决计不会对他有害。那么,他刨根问底就不合适了,这个问题以后再想吧,毕竟,若要再遇到吕光午,只怕要三年五载之后了。而他要做的是赶紧把名单上的人请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