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荣恩公本人,始终清醒,将所谓的荣华富贵、威权赫赫看得十分之轻,更从未有一刻贪恋权力,而只是铭记着先帝对自己的知遇之恩重如泰山,初心不移。
虽然知道祖父是真正的英雄豪杰,看轻浮华虚名,但是沈书云仍旧为他准备了认真而诚恳的寿宴。
虽然在朱霁送来的医师的调养下,荣恩公的身体已经比刚刚入秋时好了一些,但仍然要坐在轮椅上,让曹管家推着才能赴宴。
由于失去了帝王的宠信,宴会厅里前来贺寿的人,都是与荣国公真心交往的亲朋,多为当年被荣恩公提携起来的武将,还有一些真正正直清廉的文臣。
见荣恩公进入了宴席,六张桌子上所有的宾客都起身站立,向荣恩公行礼。
荣恩公的双腿上铺着厚厚的毯子,曹管家和沈书云将他移动到了宴席正中的主位上的太师椅上。
赵世康将军坐在荣恩公右手边,他是来参加宴会的人中,官衔最高,也是和荣恩公感情最好的一位。
他让出了位置,让曹管家把老人转移到太师椅上的时候,有更大的空间。
看到荣恩公的一刻,赵世康心头陡然一惊,他上一回见到荣恩公,是安王世子入府那日,当时荣恩公的精气神虽然已经不太好,但是比起眼前,已经是不可同日而语。
如今的沈廷恩,双目塌陷,身体消瘦,面色苍白。向席间所有亲故问好的眼神,虽然慈祥温厚,但却像是强装出来的。
赵世康是不善于掩饰真情实感的武将,辅一见到荣恩公,眼眶便红了。
“沈公……”他想对刚刚坐下的荣恩公说几句问候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实际上,在座的各位多多少少蒙受过荣恩公的恩惠,因此对他老人家是有感情的。列席的诸位,见到荣恩公真正风烛残年的模样,也都打心里伤怀。
沈书云觉得气氛不好,但她毕竟身为女眷,不方面说敞亮的安抚诸位宾客的话,便朝着父亲沈崇递过一个眼神。
然而沈崇只是呆呆看着眼前的酒杯,依旧是一副没有神采、昏昏欲睡的模样。在沈崇两边分别坐着沈雷和沈霄,沈雷明白了沈书云的意思,上前对沈崇说:“叔父,云娘子看您呢!”
沈崇这才看向沈书云。
沈书云皱着眉头,把祖父托付给身边的翁姨娘,走到父亲身边对他说:“父亲,祖父中气不足,还是父亲来开场吧。”
“啊?我……”沈崇这才想起自己是嫡长子,只是今日来贺寿的高朋,大多数都比他官衔高,在朝中有权势,所以他竟只顾着自惭形秽,却忘了自己其实是沈府的嫡长子,这宴会理应有他来主持。
何氏瞪了沈崇一眼:“你是当家人,怎么总让大姑娘跑前忙后!”她把酒杯递给了沈崇,沈崇才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对着宴会上的众人说了几句客套话,感谢诸位来参加寿宴,祝祷父亲寿比南山之类的话。
沈书云看着不入流也不上道的父母,真是觉得无语。
好在宾客都多少了解沈家的内情,也就跟着沈崇的祝祷,一起恭贺荣恩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萧唯仁也坐在沈家亲友一桌,与何氏、沈嵩一家三口、沈书露和沈雷等在一桌。
沈书露就坐在萧唯仁对面,两个人在寿宴之前的几天,几乎天天在客栈里幽会,早已经暗通款曲,此刻要在这么多人面前公开见面,反而不敢对视,但是痴缠在一处多时,此刻又忍不住偶尔互相偷瞄一眼。
何氏在别的事情上不识大体,甚至有些蠢笨,倒是在男女之情上,十分敏锐。也因此,每每沈崇与人在外吃了花酒,或者某些时日动了纳妾的心思,何氏总能第一时间发现,将危机扼杀在萌芽之中。
女儿和萧唯仁是什么时候暗中搭上了眉眼?何氏一边吃饭一边思忖,眼珠子滴溜溜转。
何氏本来对沈书云能在荣恩公府逐渐式微的时候,还能被老公爷安排这么一门逍遥的亲事,感到不满。前几日,萧唯仁来给荣恩公请安,沈书云被叫去作陪,就偏偏不许沈书露也同往,摆明了是让两个人提前相看。
荣恩公府上对此早就传的沸沸扬扬,数日来,大多数下人已经将萧唯仁视为了荣恩公府的准女婿,何氏看着萧唯仁那一身富贵逼人的行头,还有给荣恩公送来的价值不菲的贺礼,如何不眼馋?
如今若是萧唯仁对沈书露有意,倒是让何氏觉得是个机会,在后面给沈书云一个闷棍。
沈书云在身边侍奉祖父,给荣恩公拾着能吃的饭菜,又四处走动,安排着各桌的酒水,对于来参与宴席的命妇和女眷,也一一递上了红包雅贿,孩童们还得到了沈书云提前准备的画着各色小虫小花的折扇、灯笼之类的小玩意儿。
这些画作小品都是沈书云提前三天准备好的,因她才名远洋,得到了这些小画作的孩童十分开心,而他们的父母长辈则将这些小玩意儿小心收着。毕竟是沈书云画的,将来一定可以溢价增资。
一时间,宴会厅里其乐融融。
可是,酒过三巡,一些武将喝多了酒,便流露出了真性情。
其中,有几个当年跟着公爷出生入死的将领,如今都是带兵领衔、在朝堂上有头有脸的武官了,他们看到昔日的老英雄成了这幅样子,心中难免对新帝有了抱怨,恨堂堂一国之君,辜负荣恩公这样鞠躬尽瘁的忠良,宠信一班只会耍嘴皮子的文官,军中如今军心涣散,昏招迭出。
“知不知道,蓟州现在是虎视眈眈,可惜驻防在蓟州的将领,竟然都是安王的亲随,没有一个是京畿过去坐镇的。京畿与蓟州,如今已经是通讯不畅的局面,真不知道这样下去,万一……”
刘虎贲是四品守备,先帝还未统一九州时,他曾经做过荣恩公的副官,提升之后被派驻到蓟州做过校尉,对安王如今厉兵秣马、盘踞一方的现状再清楚不过,可是自己的奏章,总是能被司礼监的那帮阉人截胡,从未递交到皇帝跟前。
朝堂之上,他也多次谏言给永续帝,倡议他削藩,并毛遂自荐去蓟州亲自领兵,瓦解安王的势力。削藩的建议,洪承恩和李泰齐也是同意的,但是他们却绝对拒绝任何京畿的官员出走幽州,就是怕有人借机上位,夺走他们在皇帝跟前的宠信。
对此,赵世康也感同身受,但是却提邢刘虎贲:“虎贲兄,今日是寿宴,不要说那些烦心的事情了。”
赵世康为人大度且隐忍,刘虎贲却保持着军人的直接和豪放:“怕什么?今日在座的,没有一个势利眼,都是在国公爷的栽培下加官进爵的,若是在这里还不能说句痛快话,岂不是要憋死?”
沈崇和沈嵩在沈家亲眷这一桌上,将旁边赵世康和刘虎贲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沈嵩皱着眉头,想让沈崇去做和事老,平息一下将军们的怨气,沈崇却不肯挪动。
沈崇懒得管这帮武将的口无遮拦,这些人好歹位居高位,看看自己不过是个四品的礼部的散淡之人,过去劝架说不定还会被讥讽。
他心里郁闷极了,自己也想能身居高位,拿出嫡长子的威风来主持这样的宴席,可是父亲当初在先帝在世时,就不肯动用私人的交情为他谋求前程和功名,导致了现在沈家整个门庭的式微。
沈崇觉得自己才是需要被安抚的那个,还扬起袖子,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沈嵩见隔壁几个武将越说越不对劲,想起身过去让大家说话注意些,但是碍于自己是庶子,又不方便出面。
沈书云将这些宴会上的人情世故,都看在眼里,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端着酒杯想过去劝阻几位武官,不要在寿辰上借着机会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却被翁姨娘在后头拽了拽衣袖。
“姑娘,你还没出阁,不好过去的。”翁姨娘摇摇头,沈书云也很为难。
宴会上虽然说都是信得过的亲朋旧交,但难保没有永续帝派来盯着沈家动向的耳报神。
若是让多疑的帝王知道了,如今军中还有这么一股子势力唯荣恩公马首是瞻,无论是对于沈家还是对于诸位将领,都不是什么好事。
沈书云想让沈霄过去敬酒,冲淡这番对永续帝的指摘,看到沈霄唯唯诺诺又消瘦单薄的样子,又犹豫了几分
正在这时,外头有人通传:安王世子带着贺寿的礼物前来贺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