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韦姌惊道。
阳月小声道:“听说是淑妃叫了胡大人原来的部下去救人,打草惊蛇,致使匪徒痛下杀手。李大人拼了性命,才把十个人完好无损地救出来。早上,澶州的官衙前就被富商的家眷,还有闻讯赶去的百姓围住了。恐怕此事不好平息。”
出了这么大的事,萧铎居然还想瞒着她?韦姌掀开被子下床,因为用力太猛,脑子里有一阵晕眩,险些没站住。阳月连忙扶着她坐下:“小姐,皇后都出面了,您就乖乖地呆在府里吧。别让郡侯担心了。”
韦姌知道自己现在身体的状况,能够不添麻烦就是帮忙了。
她想了想,在阳月耳边说了一阵,阳月点头,立刻去办了。
***
澶州官衙外面人满为患,还有披麻戴孝的家眷哭天抢地,举着招魂幡,撒着漫天的纸钱。官衙前,官兵排成几行,严阵以待。有情绪激动的家眷冲上前,都被官兵伸臂拦截。但官兵得了萧铎的命令,也不敢动真格的。
官衙内,萧铎凝神听澶州的各级官员争论了很久,外面泼撒的纸钱有些飘到公堂前的地上,被风卷起,徐徐而行,像是亡灵的魂魄未曾散去一般。魏绪靠在堂外的墙上,回头看了看里面,重重地叹了口气。
一位官员说:“依下官看,此事当真难办。若是普通的百姓,官府发些抚恤金也就是了。但是这些人不缺钱,就是讨要个说法。我们劝也劝了,完全不顶事,能怎么办?”
另一位官员看了看萧铎的神色,小声道:“关键这些人每年都要给大周交三成的赋税。还是得推个人出来负责的。”
长吏道:“推谁出来?李大人?还是淑妃娘娘?”
他话说完,公堂上的众人都不言语了。在这个群情激奋的时候,谁站出来,谁就要成为众矢之的。
萧铎抬手示意他们别再争论了,站起身,对左右言道:“随我出去,总要给他们个说法,这么闹下去也不是办法。”
众人齐声应是,跟在萧铎后面往紧闭的府衙大门走去。里头的气氛凝重,外面则十分激烈,就算隔着一道大门,也能感受到百姓和家眷们的怨气。
试想想,家中一下子没了顶梁柱,他们没了丈夫、父亲,一时难以接受,也是人之常情。
萧铎命官兵们把门打开,自己率先走了出去,还没走两步,就有菜叶和鸡蛋等飞了过来,差点砸在他身上。魏绪连忙上前挡在萧铎的面前,大声吼道:“反了你们!”
萧铎示意他让开,径自走到护卫的官兵前面,看着那刺眼的招魂幡,心中也很沉重:“诸位的心情我能够理解,只是你们堵在官衙前,也于事无补。”
“为何死了这么多人?我们要个说法过分吗?”之前跟萧铎在公堂上说话的妇人穿着孝服走上前来,她的丈夫就是死者之一。她双眼红肿,哭道:“郡侯可知我家老爷被人捅了十几刀,死相有多凄惨?他那个人,平日被割破了一点伤口都要叫痛半日。民妇看到……心就跟刀绞一般。那日民妇姓郡侯所言,所以从公堂离开,可为何最后结果变成这样?”
妇人身后的亲眷们都凄声哭了起来。想起家人的死状,悲愤不已。他们寄希望于官府,等着跟至亲重逢,可焦灼多日,却只等到一具伤痕累累的尸体,怎能安然接受?
那妇人擦干眼泪又说道:“郡侯今日不给我们个交代,我们便不走了!”
“对!给我们个说法!”
“告慰亡灵!”
“家父不能就这么白死了!”
妇人身后的人群振臂高呼,喊声震耳欲聋。在官府面前,他们只是平民百姓,但是他们这些人又恰恰掌着大周的经济命脉。于如今的大周来说,如何妥善处理这件事,至关重要。澶州在看着,京城在看着,甚至别的国家也都在看着。
萧铎几次欲开口安抚众人的情绪,但声音都湮灭在声浪之中。
这时,人群之外忽然有个人高喊道:“让一让!皇后娘娘来了。”
听说皇后亲自来了,百姓们纷纷下跪行礼。于平民百姓而言,能见到深宫中的皇后,是难得之事。
柴氏扶着秋芸走在前面,后面跟着耷拉着头脑的薛氏,李重进和薛锦宜则推着两个五花大绑的人到前面来。
柴氏特意换了身朝服,天家气象,端庄美丽,雍容华贵。她立于萧铎之前,抬手道:“不用多礼,都起来吧。”
众人纷纷起身,不复之前的喧闹,都好奇地望着她。
萧铎欲上前说话,柴氏回头递了个眼神给他,示意由她来处理。
萧铎望着柴氏的背影,忽然间想起儿时柴氏去邢州寻他的时候,把他推到身后,义正言辞地跟那几个欺负他的小孩说理。他怯弱地抓着柴氏的裙子,看见那些欺负他的孩子愤愤然地离去,而那个护着他的女人转眼之间,都没有他高了。鬓旁还有了几缕银发。
柴氏环看众人,缓缓问道:“我听说了几位痛失亲人的消息,感同身受。我今日来,不以皇后的身份,仅仅是一个母亲,一个妇人。昨夜,你们有谁听到城外秋山的响动了?”
“我听到了。据说有很多火药,山头瞬间就被炸平了。”
“对,我也听到了,动静可朕不小。”百姓么七嘴八舌地说着。
柴氏点了下头:“那你们可知,昨夜在你们家家户户安睡之时,是谁不顾性命安全,把这次劫案的主谋捉拿归案?”虽没有人回答,但众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看向萧铎。
“我为逝者表示遗憾。但作为一个母亲,我也能说我的儿子已经尽力了。那炸药的威力足够把人炸得连尸骨都不剩。可他没有畏惧,甚至为了不牵连无辜的人,只带了两个人上山。昨夜我同你们这些家眷一样,心中忐忑,牵挂他的安危。好在他平安回来了,没有少胳膊少腿。我请问诸位,如果他不是澶州的父母官,不是为了给大家一个妥善的交代,为何要只身犯险?作为母亲,有谁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冒着生命的危险去做这样的事?可他不能退缩,我没有让他退缩,你们还要他给你们怎样的交代?”
站在柴氏对面的人群忽然之间寂静无声。他们看向萧铎的目光不再像之前一样充满敌意和质问,而是带了几分敬佩和理解。这个人为了他们的事奔走多日,昨夜还与死亡擦肩而过。他们纵然心头余怒未消,却也知道萧铎是个兢兢业业为民的好官,很多人忽然之间就没有那么理直气壮了。
柴氏又她伸手指着前面两个人,说道:“这里头的一个,是此次劫案的主谋,前朝的归德节度使余超。另外一个,是在营救过程中打乱官府计划的熊怀。我今日特意把他们带来,就是给你们一个说法的。”
那些家眷和百姓们听了,连忙把臭鸡蛋和烂菜叶往他们身上扔,嘴里不停地咒骂着。有人还要上前动手推搡,只要不是太过分,官兵都不拦着。
余超自被抓开始,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任由百姓推搡着。而熊怀被薛氏推出来,知道救人一事,只能由他来承担。薛氏是祁王的生母,就算命令是她下的,他不过是听命而已,又能如何?连胡丽妍都让他将罪名顶了。好在薛氏和胡家许给他不少的好处,为了家人也就忍了。
柴氏看向身旁缩着身子的薛氏,低声道:“你现在可知鲁莽的下场了?”
薛氏惶惶然地点了点头,不敢看身前被砸得满身脏污的二人。要不是柴氏给她出主意,又推了熊怀出来顶罪,恐怕她的下场便是如此。想想就一阵后怕。
萧铎看砸得差不多了,怕又闹出人命,就让官兵把两人都押下去了。
他对百姓和商人的家眷说道:“诸位请放心,我已经上书朝廷,此次的逝者和伤者,皇上都会酌情颁给爵位。逝者按照相应的爵位规格下葬,全由官府来操办。除此之外,死者家中的私田可免七年的田赋,嫡系子孙可两代免除兵役。伤者家中可免五年的田赋,生者家中免三年的田赋。这是朝廷对诸位做出的补偿,如还有不满的,也可以到官衙里头申诉。”
爵位对平民百姓来说,哪怕家财万贯,也是可望而不可即的荣耀。而且这些富商手里都有不少的私田,每年田赋的税额也是十分可观的。重要的是死者家中免了两代嫡系子孙的兵役,在乱世之中,这已经算是相当大的恩典了。
这一下,没有人再说半句不好,那些逝者的家眷纷纷招呼各自的人马,从官衙之前散去。
等人都散了差不多,柴氏的脚下虚晃两步,萧铎连忙扶抱住她:“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