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说他有个朋友通医,五枝的医术就是那朋友教出来的,住在距京都百十来里之外的一处小村庄,那里山明水秀景色怡人,日常也少有外人打扰,颇有几分桃花源的意境,大伯母去了那边可以由那朋友的妻子帮忙照料,有个病有个痛的也不用发愁,平日里还能请那位朋友给用药调理着,大伯另派了四个丫头两个婆子两个小厮一并跟去,大伯母的生活起居方面都不必担心,钱也是够花的。”燕七宽慰燕二姑娘道。
事实上山明水秀风景好没错,但却是没有什么懂医的朋友,派去的丫头婆子和小厮也都孔武有力会功夫,强制戒毒时没有一把力气可是控制不住毒瘾发作的人的。
燕二姑娘闻言轻轻地叹了口气,道:“这世间最难做到的事,就是‘舍得’,有太多的人不肯舍,到头来却什么也得不到……有舍才能有得,现在舍了,未必不是好事。”
“二姐总是这么通透。”燕七道。
燕二姑娘却是笑了笑,道:“并不总是。我以前什么样子,你难道还不知道?过于要强,过于钻牛角尖,过于齿少气锐了,那时只认为自己清正端方,却不知实则是狭隘逼仄,以为自己可以改变时弊,实则自己却成为了另一种弊端。怨不得当初选定了你姐夫时,爹一口便应了,出嫁前那晚,爹便和我说,同意让我嫁给二郎,不仅只为着对方人品优秀能力出众,亦为着二郎这样的胸怀气度,正能够磨圆我的棱角,拓宽我的心胸,提高我之境界,而事实正是如此,方才所谓的‘舍得’一说,也是二郎开解我的原话,有时候不被人拉到一个从未去过的高度,你就永远不知道以前自己的立脚处有多低微。”
“好了,你这话我已经一字不落地背下来了,等姐夫回来我就学给他听,我就这么静静看着你们高调秀恩爱。”燕七道。
燕二姑娘在她手上拍了一下,端起杯子喝茶。
大太太的事才一爆出来,就已经有人将事情悄悄支会了她,当时她便心急着想要赶回燕家去,却是被武琰给拦了下来。
武琰这样聪明的人,做了燕家女婿之后也没有少往燕家去,去了几回便看清了燕家这些人之间彼此的关系,尤其是老太太对大太太,以及大太太究竟是怎样的一种为人和心态。
“爹和娘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武琰回到家关起门这样和燕二姑娘说,“娘是遍地锦,爹是凌霄竹,一个依地而生,一个望天而长,遍地锦若要缠在竹身上,是会被连根拔起的,凌霄竹若要低头与遍地锦并生,那就要拦腰折断了。”
燕二姑娘又不是愚钝的人,武琰说的她又何尝不清楚,身为儿女,她既不可能一味偏着爹,又不可能完全偏着娘,哪个儿女不希望父母恩爱鱼水偕欢?可事实上她的父母却是永远做不到这一点,诚如武琰所说,两个人若非要纠缠在一起,要么断根而死,要么折腰而亡。
谁都没有错,错的只是遍地锦遇到了凌霄竹。
这一次母亲许是因各种各样的压力积累在身上有些承受不住,所以才失态爆发,暂时离开燕家去往他处住上三年五载也好,老太太不喜她,那就离得远一些,也少受些冤枉气,中馈权只是一种承担,并不是一种利益,许多主妇都将这项权力看得太重了,至于母亲和父亲,既然从一开始就是错,又何必非要勉强两个人浓情蜜意,能做到相敬如宾就已足够了。
燕二姑娘一直都是很理智的人,听了武琰的劝,过后也就想通了,舍不下权力与欲望,就得不来洒脱与超然。
燕七也能感觉得到燕二姑娘嫁了武琰以后着实变了许多,更加恬淡也更加圆融了,而这并不仅仅是武琰的功劳,更根本的原因是燕二姑娘聪明,理智,善于思考,勇于改变。
归根结底,能改变生活和命运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
“瞧,说曹操,曹操到。”燕七偏脸从窗口看出去,正瞅见武琰迈进院门。
“怎么这会子回来了?”燕二姑娘觉得奇怪,和燕七一直从炕上下来,见武琰进了门便迎上去,一群人乱七八糟的打了一通招呼,武琰微笑着一一应了,先去抱了抱女儿,又抱了抱小十一,而后才过来和燕二姑娘说话。
“今日无事,我便回来得早些。”武琰和妻子道,“十六叔让人从南边带回了几箱土产,你看看怎么打点。”
燕二姑娘和燕七说了一声便出门去了,武琰这才望向燕七,低声道了一句:“涂家反了。”
——涂家果然反了!
可这个时候他们要拿什么反?难不成河西有涂家养起来的军队?那河西总兵程妥不是一直在盯着涂家吗?涂家有兵在河西的话,他能发现不了?
仿佛知道燕七在想什么一般,武琰又沉声道:“河西总兵程妥,遭涂弥箭杀。涂家私养的军队一夜间遍布全城,总兵府瞬间沦陷,河西军群龙无首,由参将带军与侵占了瑶城的涂军展开厮杀,从昨晚事发到现在,共计三战,三战河西军皆败。”
“涂家的军队是怎么进得城去的?守城的没有任何人发现异样吗?”燕七问。
“怪就怪在这一点,”武琰沉思,“瑶城是河西地区的商贸大城,平日往来客商众多,也不至整支军队混进去都没人发现,且兵器何来?甲衣马匹如何运入?这些疑点怕是要等那边再传来战报才能知晓。”昨晚才刚事发,到现在也只来得及报出涂家谋反的消息。
谋反,那人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燕七偏头看了看窗外,家事国事天下事,某人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第407章 神器 得神器者得天下。
涂家作反的消息,是次日才在京中传开的, 一时间举城哗然、天下哗然。
这样一个太平盛世, 大家各司其职老老实实过日子不好吗?为什么非要百姓不得安生?为什么非要搅得人心惶惶生灵涂炭?那些位高权重者们的心理, 做为普通百姓的大家不是很懂, 所以乍一听到这个消息, 比起惊骇来,百姓们更多的是诧异,为什么, 涂家究竟为什么要造反?父子两个已经几乎位极人臣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难道这里面……有隐情?
从古至今从来不乏阴谋论者, 于是几日之后, 京中不知从哪里开始悄悄流传起一个“只有几人知道”的秘闻——据说, 先皇的驾崩, 有蹊跷。据说——原本的传位遗诏上, 寿王才是真正的继位者,而当今圣上——是以谋逆之罪先行诬陷了寿王, 而后毒杀先皇, 这才登上了龙座的!
就在这股风潮在京中愈演愈烈的时候, 河西再度传来战报——河西军一败涂地, 全军覆灭于涂军之手,河西失陷,涂军正式揭竿,打着“正皇统”的旗号,竟是一路由河西向着京都进军而来!
而更令人惊愕的是,涂家竟是拥立出一位新皇来!据称,这位新皇乃寿王的后人,是寿王一系唯一存活下来的血脉,是日亲拟《昭告天下书》,有“皇统必正,而亿万世袭之,天下皆受正朔而不贰,万国禀王命而不异其俗,三纲终不沉沦,德化不陷涂炭,旁支异种,岂可企望焉乎”之言。
于是那段传言一下子有了人证,当今圣上这皇位来得不明不白成为了近期舆论的主流问题,朝野上下人心浮动,甚而已经开始有人离开京都逃往外地避难去了!
眼下全京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当今圣上的身上……结果发现他们的皇帝老子竟然还窝在御岛上一声不响——御岛上出了什么事?
御岛上的事除了上了御岛的人之外谁都不知道。皇帝自涂家造反的消息爆出后在御岛上又盘桓了七八天才带着文武百官摆驾回宫,进了城门也不着急,慢慢悠悠地往皇宫方向走,中途御驾还停下来,让个小公公跑到街边卖臭豆腐的摊位上买了几串臭豆腐。
这下子全京百姓又都惊了——都这个时候了,皇上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这还有心思吃零嘴儿呢?!难不成……那些传言都是假的?看皇上这云淡风轻霸气侧漏的态度,这么一比就显得涂家那几个有点儿像上蹿下跳的跳梁小丑了。
一时间百姓们对于今皇弑父谋位残害手足的传言又疑了几分,今皇若当真干了这些灭绝人伦的事,这会子怕是早就恼羞成怒跳出来辟谣了,哪里还会有闲心在这儿吃臭豆腐?
——事实上皇上早就已将涂家那伙子祖宗八代都骂过七七四十九遍了——能踏马不生气吗?!不要脸的玩意儿!造反就造反呗你踏马还带造谣的!从踏马哪儿翻出来个野种就敢冒充皇家之后?!
不紧不慢地从御岛上回京那都是故意做出来给百姓看的,连停下来买臭腐都是燕子恪提前给他设计好的,买回来的臭豆腐他还没来得及往嘴里送呢就被燕子恪那缺德的给扔他御驾后厢里带着的御用马桶里去了,直接让他心情更加不美丽了。
打舆论战和宣传造势是燕子恪的拿手戏,这一下子果然刹住了那股子邪风,吹邪风的人必然是涂家留在京里的内应,然而就算把这些内应找出来也已没了什么大用,风都已经吹出去了,你就是杀了内应又能有什么补偿?
京城乃至天下的百姓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内乱了,哪怕十几年前寿王谋逆案也是被提前扼杀,哪里像是现在这样,居然是真的开战了,从无这种经验的百姓们一时间惶张又茫然,而上层圈子的权贵们此时此刻比之被动无力的百姓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在整个六月里所经历的一切都足以令一个心智不够坚强的人彻底崩溃。
尤其是在御岛上的那些天——简直形同噩梦!先后竟然有十几名官员跟中了魔一般做出让人瞠目结舌匪夷所思之事,他们先是无一例外地焦虑、暴躁、抓狂,而后是百般痛苦地叫嚷着要“吸可乐粉”、“闻可乐香”,在得不到他们想要的这些东西时,竟然想要违抗圣旨强行突破御前侍卫们的防线逃到外面去——那些人痛苦扭曲恍如恶鬼的模样直让人看着都骇到了骨子里去,那根本就不像是人的表情和行为了,连鬼见了都要怕!
之后燕子恪带人直接搜查了这些人的住处,将搜出来的什么“可乐粉”“可乐香”摆到了百官的面前,然后告诉了大家一件难以让人相信的事——涂家在利用这些“毒品”控制人的精神!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毒?!设若放在以前,绝不会有人相信,可现下那些人的表现就这么活生生发生在眼前,由不得人不去相信,这世人,当真有如此可怕的毒物存在!
那十几名官员被当场削官去职扣押起来,这辈子都已经废掉了。正当大家在惊惧自己是否也不知不觉中招时,河西就传来了涂家造反的消息,一时间所有曾经与涂闵两家过从甚密的官员都遭到了彻查,但凡与涂家关系暧昧、屁股底下不干净的,一律革职查办,没有半点容情——皇上这次是硬了心,以雷霆之速、万钧之力,将这近三十多名官员一撸到底,朝班上登时就空了三成还多!
一下子扒去这么多的中流砥柱,这朝廷还能撑得住么?
事实却让这些臣子们看到,在扒去这些人的下一刻,就有以燕子恪为首的一干官员冒出来举荐填补这些官缺的继任者,一个两三个,三十多个,一股脑地推出来,皇上就一股脑地批了——这显然就是早有准备啊!这计划皇上和燕子恪是谋划了多久、准备得有多充分了啊?!暴风骤雨一般,一大块坏肉被剜了下去,一大块新肉就又长了出来,一个充入了新鲜血液的朝廷依旧稳固地立在当头,唯一的变化,就是朝中根深蒂固了数十年的涂闵两党彻底土崩瓦解,而取代他们的,是一股由燕子恪举荐而出的、也必然会以他为首的新势力,这股新势力,将在未来的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成为“保皇党”最中坚的力量,因为,燕子恪本人就是保皇党的第一人,他在十几年前曾为今皇所做的一切,都足以证明他才是名符其实的保皇党头子,将来的朝堂之上,将会是他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