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三太太小宋氏,是燕老太太娘家侄女,燕老太太未出阁时就一手带着她,姑侄俩之间的关系比之亲母女也差不了多少,在这个家里,谁敢低看她半分?
再说老小宋氏的娘家,京都有名的豪商大户,燕大太太过门时是十里红妆没错,燕三太太的嫁妆却硬是比燕大太太多了六抬,论财力,燕三太太绝不输给两个妯娌。
身后有老太太做后盾,个人财大气粗,膝下又有儿子傍身,燕三太太手里的资本比谁都足,她又有什么理由不嚣张?还暗中手脚,她至于的吗?什么内宅水深浮沉难定,她有船!什么勾心斗角背后捅刀,她有甲!
当然,再强再横的人也有不称意之事,我不称意了,大家就都甭想称意,有资本的人就是这么任性,大家都不痛快了我就痛快了,你又能奈我何?
所以燕三太太根本不介意二房俩孩子作何想法,她想怎么作就怎么作,想达到什么目的就一定要达到什么目的,再说她还占着理儿啊,纳妾生子,开枝散叶,那都是为着燕家香火着想的啊,燕老太爷都不会反对的事,燕老太太就更是没有二话了。于是陪燕老太太聊了小半晚上之后,次日就听见老太太打发人去找人牙子,要采买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进府。
燕七姐弟精神都挺不错地照常上学去了,课间的时候武玥就和燕七陆藕聊起即将来临的清明节。今年的清明节比上巳节还要早上十来天,是游春的大好时节,骑马踏青,探古寻胜,游园赏花,喝酒游艺,古人也是很会玩儿的。
“到时候咱们骑马出城,去南门外看油菜花、放风筝去!”武玥兴致勃勃地道。
“年年都看,你也看不腻呀?”陆藕笑道,“你忘了去年清明,菜地旁边全是人,都是去看菜花的,结果踩坏了好些个田,去了也是看人的,哪里看得到花?”
燕七在旁边点头:“我家老太太说了,今年不去田里头看人。”
“那……咱们骑马往远处走走?去人少的地儿。”武玥道。
燕七陆藕一起摇头:“家里人指定不让。”
是啊,她们才多大啊,肯让她们骑马就不错了,还得是小马,大马都不能放心,更别说骑着马往远处窜了,都是金娇玉贵的千金小姐,让拐子拐了去怎么办?
“好无趣啊,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武玥叹着气。
“长大就要出阁了,你很盼着长大么?”陆藕笑她。
“当然不!”武玥连忙辩白,“长大了就是为了嫁人么?我长大了就只想出外闯荡,驰骋江湖,行侠仗义!”
“有理想。”燕七道。
“你呢小七,你长大了想干什么?”武玥就问燕七。
“想回到小时候。”燕七道。
“……”聊天中止。
下午第三堂的选修课是手工,燕七苦逼兮兮地以一介胖女子之身独闯理科男云集的百艺馆。才跨进门,就见个穿着蝶翅蓝衫子、头上插一支青金石簪的人懒洋洋地从里头往外走,和燕七一对眼,不由笑了个明灿:“你才来。我还说到门口等着你呢。”
“身体好点了么?怎么跑百艺馆来了。”燕七被崔晞的笑容晃得眼花,抬手遮在额上。
“前两天就来上学了,只是不方便去绣院那边找你,”崔晞也抬了抬手,见手缝里夹着一支白山茶,“送你的。”
“你不去上课啊?”燕七接过茶花,随手别在腰间挂的荷包的络子上。
“我今年换选修课了,就学手工。”崔晞笑吟吟地看着燕七。
选修课只有每年开学的时候可以换,一但选定就不容许学年中途再换别的科目了,崔晞因从开学到现在一直在家养病,前两天才来上课,所以还可以改选修课的科目。
“怎么突然换了,之前学花道不是挺好的?”燕七就和他一起往课室里走。
“这不是你在学这科么,我来跟你做个伴。”崔晞道,“再说我本来就不喜欢花道,不过是为了凑学分打发时间罢了。”
“也是,你手这么巧,学手工才正合适。”燕七道。
“无所谓了,学什么都行,左右都是在打发时间。”崔晞懒洋洋地道。
“但你和我不是一级啊,做不了伴。”燕七提醒他。
“我虽然高你两级,但手工课却是第一年学,当然是要和你同一个班。”崔晞抬起双臂兜在脑后,垂下眼笑着看走在旁边的燕七,他比燕七大两岁,足高了她一头还多,这么看着她,只能看着个梳着单螺髻的脑瓜顶,没有什么饰物,只插着一支雕成梅枝样式的青玉簪。
班上多了个新同学,大家并没有在意,认真地跟着那位邋遢先生学锯子的用法,然后每人被发了一块木料,要求用锯子锯出先生规定的形状。
还说不是木匠活。
燕七一手捉着小锯儿一手摁着木料在地上吭哧吭哧,崔晞蹲在旁边看着,先生巡视过来瞅见,也往旁边一蹲,然后歪着头问他:“你不动手?”
“这些工具我都会用,没必要再练。”崔晞看都不看这先生一眼,只管盯着燕七的小胖手危危险险地在那里跟木料较劲。
“嗬,口气还挺大!来来来,你给我做个成品出来,不拘什么工具,做得好了我就允你不用再做这些基础练习!”邋遢先生随手从地上散乱扔着的乱七八糟的木料里抽出一块砖头大的丢给崔晞,然后拍拍屁股起身继续去巡视其他学生的练习情况去了。
“做个什么好?”崔晞在手里掂了掂那木料,“太硬,费劲,换个软的吧。”
“随便做,还能难住你?”燕七起身去给他拿工具。
崔晞有一双极巧的手,譬如此前送给燕七的那只透光镜,就是他自己做的,他在制作机巧之物上有着超乎寻常的天赋,而且还喜欢琢磨这些东西,倒不是说他有多痴迷这方面,他就是纯为了打发时间,凑巧做这些东西是最耗时最占心思的,勉强能不让他有太多的时候感到无聊,所以他也就愿意在这方面多些投入。
从小到大,崔晞自个儿动手制作的各种各样的物件儿足能盛两个大库房,而制作这些东西所用到的工具自也是早就用得熟得不能再熟,这会子先生出题考验他,当然是难不倒他,因而接过燕七递过来的工具,想都不想地就开始动手。
轮到燕七在旁边蹲着看,看崔晞动手做东西是件很享受的事,只因为这人有一双特别好看的手,修长,灵巧,柔韧却不失力量,那小刀小锉锯子刨子在他手里就像被施了法咒一般充满了灵气与韵律,别人用起这些工具来总难免有钝挫、吃力和犹豫感,而他用起来,完全就像刀切豆腐,流畅,通滑,一气呵成。
木屑纷飞间,一块方方正正的死木头正在崔晞的手里焕发出神奇的生命力,旁边原本在认真练习锯木块的学生们都被他熟练灵活的运刀手法吸引了注意力,不由得放下手里的活,齐齐扭着头向着这边看。“沙沙沙”听来让人感到很舒服的声响伴着白皙修长的十指翻飞,木料在指间翻过来转过去,渐渐有了形态,由粗变细,有厚转薄,由生硬化为柔软流畅,由死到生,由躯壳到神魂兼具。
一朵仿佛正在盛开过程中的木制茶花出现在崔晞的手上,如果不是它本身的木质纹理提醒着众人这只是一块木头,只怕大家就真的要被这朵花蒙蔽了眼睛,它的每一片花瓣都如同真花一般既薄又滑,手上一动,它的花瓣就跟着一颤,花瓣层层叠叠,微颤间就仿佛又绽开了一些,比刚才开得还要盛。
众人“哗”地一声惊叹起来,有人直呼“神乎其技”,有人夸说“鲁班在世”,有人连道“太腻害了”,还有人根本已是目瞪口呆惊在当场。
“不错。”邋遢先生在旁边看见,夸了一句,在崔晞脸上盯着看了看,“你可以不必在初级班待着了,直接去隔壁高级班上课吧。”
“我就想在初级班待着。”崔晞道,“反正都是你教,在哪儿待着不一样?”
“哦,也是,那你就还在这个班吧。”邋遢先生也不讲究,轰着看热闹的学生们各归各位继续做自己的练习,“但是你也不能跟这儿混日子,”转回头来又和崔晞道,“年末要交出一件能应用于生活亦或战场上的新成品来,否则手工课的学分,你一分也甭想赚到。”
“哦。”崔晞不以为意地应了,反正他闲着也是无聊。
“真嫉妒啊,天才什么的。”燕七在旁边锯她的木头,边锯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