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低头看着地上,轻声道:“银子凑来凑去,只凑了一半,剩下的十五两怎么也凑不出来了,我看当家的意思,是不准备治了。趁现在家里还有些银子,把青柳青荷送出门。”
王氏一听便变了脸色,“他病糊涂了,你也糊涂了不成?现在家里这种情况,谁愿意上门来?况且她们两个一出门,青松又是半大孩子,家里就你一个,你能撑得下去?再说,大山不准备治,你也不准备让他治了吗?你要想清楚,大山今年还不到四十岁,难道下半辈子就得瘫在床上?青松这么个半大孩子,若没他爹帮衬,家里又是这种情况,有谁愿意嫁过来,难道这辈子就要打光棍了?”
周氏眼里盈了水光,“娘,这些我都知道,可是银子实在凑不出来,能怎么办?总不能把家里的田卖了吧?”
家里总共两亩薄田,卖不了几两银子,而且卖了田之后,这一家子的生计就真的是无处着落了。
王氏听不出情绪道:“还有青柳和青荷。”
周氏猛地抬头来看她。
王氏道:“今天王婆子去找我了,我看她的提议可以。”
“可是……她要让青荷去做妾啊,”周氏慌道,“做了妾,这辈子就完了。”
“若舍不得她,大山和青松怎么办?”
周氏嘴唇颤了颤,“当家的不会同意的。”
王氏道:“他如今卧在床上,能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要你们不说,时间到了一顶小轿送过去,等生米成了熟饭,再给他知道不就成了?”
周氏摇了摇头,哀求道:“娘,就算把青荷给了那家人,也才十两银子,还差五两呢。咱们别这么做,想想别的办法好不好?”
王氏摆摆手,道:“这你别担心,我今日问过王婆子,那家人也是要买下人的,等青荷过去,和人家说一说,让青柳去他家里做几年工,五两银子不就有了?”
周氏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要将一个孙女卖做妾也就罢了,竟还要将另一个孙女卖做奴婢,她头一次知道,自己婆婆的心,原来这样硬。
王氏怎不知她心中的想法,长叹一声,“青柳和青荷都是好孩子,若不是实在不得已,我也舍不得她们。可是眼下的情况你自己想想,若舍不得她俩,那大山和青松这辈子就苦了。况且去黄家,她们两人的日子未必就不好。青柳如今都十七了,正是最难婚配的时候,高不成低不就,不如就去别人家里做几年工,等到二十来岁放回来,再找个丧妻的男人嫁了,不是正好?至于青荷,她虽说是去给人做妾,可那大户人家,就是个下人都比我们体面,她若是造化好,去了还能享福。而且她们两个一起去,还能互相照应,你也安心一些。”
周氏脑袋乱哄哄的,一句话也没听进去,王氏见她这样,便道:“这事你再想想,明后两天就要给人回复了。黄家人等不了那么久,大山的腿更是等不了!”
她说完这话,就径直走了。
周氏站在原地,掩面流泪。
青柳悄悄回到房里,青荷青松已经睡下。
家里房子不够,他们姐弟三人自小是睡在一个房里的,后来青松大了,就在屋子中间挂了布帘,他睡外间,青柳青荷睡里间。
青柳躺在床上发呆,脑中全是刚才王氏的话。
其实她十五岁那年,是与人订过亲的,原打算那年年底成亲。
婚前三个月,她在山上割兔子草,一不小心摔下山坎,额头磕在一块锋利的石头上,留下一道手指长的疤痕。
她头上的痂还没落,杨家人就赶来以她破了相为由,强行退婚。之后又急匆匆抬了另一个女子进门,不到七个月后,那女子产下一个足月的女婴。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怕杨贺早已跟那女子暗结珠胎,自己破了相,不过是给他们一个退亲的借口罢了。
周氏气得直抹眼泪,道杨家欺人太甚。
青柳却暗里松了口气,在她看来,此时退亲,总比之后过了门才发现其中的龌龊好,到那时,就真的是入了火坑出不来了。
只是不论如何,退亲对她的名声还是有碍。那会儿她已经十五快十六了,村里姑娘大都十四岁就定亲,十五岁完婚。她那时年纪不算小了,又破了相,退过亲,好一点的人家都不愿上门,来得都是些上了年纪,身体又有残疾的,她爹不愿她受委屈,都没同意,不知不觉就拖到现在,如今已经很少有人上门了。
王氏的意思,她这个年纪,正是最难说亲的,不如再等几年,直接嫁个鳏夫,这几年卖给黄家,又能为爹赚几两治病的银子。
若只是她一个,她倒不介意真的去做,可偏偏卖她一个不够,还得将妹妹也卖了。
她长了青荷三岁,可以说也是自小看她一块长大的,看她从一个伊伊呀呀的小粉团,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难道还要眼看她成了别人的妾,一辈子遭人作践?
况且一下子卖了两个女儿,只怕爹就算治好了腿,这辈子在村里人面前也抬不起头来。
青柳忽然想起今天早晨在河边听到的,林大善人愿意出二十两给他大儿子结冥婚的事,心里渐渐有了主意。
反正都是要被卖,与其姐妹二人一起受苦,不如想个法子,好歹将妹妹择出去。
她这辈子左右也是这样了,是做几年仆人再随便嫁个鳏夫,还是直接守寡又有什么区别?
好歹后面这一条,还能保得她一身清白。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去。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没错,这文男主就是玉秀的儿子的儿子的儿子,总之不知第几代儿子。
谢谢沫陌炎唯的地雷~
☆、槐花婆婆
次日起来,青柳热了前一天留下的野菜饼,又煮了一锅稀稀的小米粥,就当做是早饭了。
吃过饭,周氏在厨房里收拾,青柳找了个寻针线的借口,去父母房中,把她自己的生辰八字找到,藏在怀里,等午后得了空,就提了一篮子昨天摘的板栗出了门。
槐花婆婆住在村尾,她一辈子孤苦,从未嫁过人,如今上头没有父母,下边没有儿女,甚至连个兄弟姐妹都没有,又因她做的是死人的营生,村里人便有些惧怕她,平日里若无事也甚少上门。
青柳从前对她也有些敬畏,直到有一次,槐花婆婆在小遥山上摔了一跤,正好被她看见,将她送回去,后来又因不放心,上门探望了几次,这才慢慢熟悉起来。
一路挑着小道走,倒也没碰到什么人,很快看见槐花婆婆的小院。
青柳现在篱笆外轻声喊了两声,听得里头有人回应,才推开竹门走进去。
槐花婆婆从屋里出来,她年纪已经接近六十,身体却很健朗,身材虽显瘦,看着倒很有几分矫健。
她眯着眼睛看了看,才舒展开,道:“是青柳啊。”
青柳笑着走上台阶,“是我,婆婆这几天怎么样?”
槐花婆婆带着她往屋里走,“我还能怎么样,老样子了。你呢?我听说你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