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的语气很温柔,宝儿的动作顿了顿,眉眼低下来给他拔白头发,说是拔,她其实舍不得连根拔了,那样疼,白皙的手拨弄开乌黑长发,寻到白发根处,用剪子剪下来。
“我睡了之后,没人来找过我?”长青半靠着枕头,任由宝儿给他剪白发,微微偏过脸,让宝儿弄得更方便一些。
宝儿低声说道:“李副将来过一回,说人已经送走了,听说你在睡,让我别吵醒你,就走了。”
长青嗯了一声,发觉宝儿的语气有些不对,连忙别过脸,宝儿猝不及防之下,手里的剪子把长青的脸颊划出一道细长红痕,她吓了一跳,连忙看了看,见没出血,才松了口气。
“你……”
“你哭了?”长青没在意自己的脸,他见宝儿眼圈微微发红,连忙把她的脸捧到面前,关切问道。
宝儿愣愣地抹了一把眼睛,“可,可能是让风给迷的……”
这会儿是冬天,屋里点着炭盆,透气窗开在屏风对角,哪里能迷了她的眼睛,长青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我最近很忙,如果有什么地方惹了你伤心,而我没发现的话,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宝儿连忙道:“不是,我没伤心,真的!”
长青轻轻地把她带进怀里,拍了拍她的后脑,宝儿眼圈又有些红了,只是这一次,她顺从心意把脸贴在他的胸口上,长青语气温柔缱绻,“是不是我最近疏忽你了?”
“没有……”宝儿的声音小小的,仔细听起来,还带了一点点鼻音,“昨天我想好久了,我跟你说的那些事情你都不喜欢听,你跟我说的事情我都听不懂,我就是觉得我……配不上你。”
长青刚想要说话,宝儿吸了吸鼻子,眼睛里带了一点泪光,“我知道你要说是倩夫人不好,她带坏我了,可是我其实就是这个样子的,以前在家里,我也经常看到娘一起跟姑婆婶婶说闲话,乡下都是这样的。”
“昨天李副将来找你,说话很恭敬的,他叫你大人,”宝儿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说话,总觉得自己还是个丫头,可他叫我夫人。”
长青给宝儿擦了擦眼泪,他自小在宫里长大,看惯了周遭拼命想要往上爬的人,从来不知道站得太高,宝儿会怕,他一心想给她最好的,却忘了教她适应,那一次宴会,他一厢情愿地想让她和那些贵夫人结交,其实她心里是很茫然的吧?
宝儿低下头,别过脸,自己给自己把眼泪擦干净了,小声地说道:“我不怕别人怎么看我,我就是害怕你也嫌弃我,所以……你要是不喜欢我了,再有两年我就该放归了……”
“我不可能放你走的,”长青捧起宝儿的脸颊,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语气温柔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都是我的错,是我太想当然了。宝儿,我这辈子都不会嫌弃你,你不懂的事情我会教你……你想学就学,不想学就算了,你不习惯的东西想适应我教你,不想适应我就跟着你适应你习惯的东西,只要是你。”
宝儿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她一直知道长青生得好看,却不知道人在沾染了权力之后,俊美的容貌也会跟着凌厉起来,哪怕是说着情话,都透着一股上位者的气势,跟她之间,好似隔了一道长江天堑。
“我……”宝儿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然而终究没有说出口,她把自己的头枕到了长青的怀里,闭上了眼睛,哪怕再多一刻也好,再多一刻,让她在这个怀抱里多停留一刻。
北风呼啸,临近年关,这一年过得实在不太平,好在赶着年关,太医院终究是把疫病方子研制出来了,送去的染了疫病的守军全都平安无事,甚至还赶上了疫区难民发病前,眼见着情况逐渐开始好转,众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京畿大营是守卫皇城最后一道防线,被尽数派遣来驱赶难民本就是无奈之举,等到城外的疫病好转,李副将也得点齐兵马回营,临别那日,长青请了李副将并几个相熟的将领一起到宅邸里吃个便饭。
宅邸里灯火通明,一桌的菜有的是厨娘做的,有的是宝儿做的,更多的是长青下厨做的,事实上在听说厂督大人亲自下厨招待他们几个,李副将一行人简直是受宠若惊,本朝重文轻武,武将的地位是很低的,京畿大营的将军在同等级的督军面前都得赔着笑脸,自然,做到大将军那个份上,也就没这些区别了。
东厂厂督,那可是和阁臣差不多等级的官员了,竟然会这样亲切地招待他们,李副将颇有些感慨,一连敬了好几杯酒,末了,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对长青道:“大人,不知道外头这些难民要如何处置?”
和难民相处的时间长了,李副将也知道了一些情况,这些孤注一掷逃难上京的,大部分是在洪涝里失了生计,有的还家破人亡,理论上他知道这些人都是要被遣送回原籍的,但心底,他还是抱了些希望。
长青想了想,说道:“孙首辅提议让遣送回原籍,考虑到这些人大部分是青壮,也有万数了,明年开春京畿大营扩军,我想着把这些人编成一支军队,省得从各地招兵,还要一大笔兵员费,又给他们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