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拉里邋遢的汉子从村子那边过来,看到几个小孩在玩泥,跑过来笑着说:“来,给你们看,我捡到一坨金子呢,哈哈,我捡到一坨金子呢……”小孩一哄而散,边跑边叫:“疯子来了,疯子来了……”那个汉子光着膀子,脸歪眉斜地从我身边跑过去:“我不骗你们呢,这不是牛屎。”一个十四五岁的后生跑过来扶着他:“叔,叔,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后生扶着汉子往村子后头走去,汉子嘴里还喃喃自语说:“这不是牛屎呢,是金坨坨啊!”
我总是感觉不对劲,于是跑去问那个瞎眼老汉:“阿公,刚才那个人是疯子么?”
瞎眼老汉把烟枪一放,白色的眼球翻了翻,摸索旁边的凳子招呼我:“你是来村子里的公家人吧?来,坐,坐。”我坐下来,他说:“唉,是勒,王宝松现在是个疯子了。”我问,难道他以前不是么?
“不是呢,他以前是村子里的大孝子呢,都快四十了还守着这田地和他老娘过活。可惜,他前年子在山上捡到一大坨金子,本以为发财了拿去卖,结果被人家说成了诈骗,关了一年多才放出来,结果就这样了。没钱治,也没人管,他老娘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更是管不了……”
我想起我小叔给我说的那个事,想不到居然就是我遇到的这个疯汉子。
“他老娘现在怎么样?”我接着问。瞎眼老头叹着气:“唉,能怎么样?幸亏有青伢子照顾她呢,要不然这两年早死了。”青伢子?——我很奇怪的说,瞎眼老头告诉我,青伢子就是刚才那个后生,跟王宝松家有那么一点儿亲戚关系,所以就经常周济他们,这两年,都是青伢子和他家里人帮忙照顾,王宝松家两个人才活了下来。
是个好人呢!我想着。
很多人都说乡村纯朴,是人类最后一片乐土,说这话的人大概没几个在农村呆过,其实哪儿都一样。别的地方我不知道,但是在我所待过的、接触的农村里,经常碰到兄弟分家不合,寡妇门前被欺,或者偷鸡摸狗……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才是沾一点儿亲戚关系,这个时候能够挺身而出照顾,算是行善的好人啦。
人穷志短,人穷怕了,什么做不出来?
这时候马海波过来找我,说要带我去第一凶杀现场去看看。我问他那里有什么线索么?他说有是有,但是都送局里面去化验了。我说那我去干什么?我又不是神仙。他笑了笑,说虽然不是,也差不多了。我跟他说起刚刚听到的事情,马海波说知道,虽然不是他经手的,但是他看过卷宗,铁板钉钉的事情,没得翻。
我笑,说老百姓都说黄老牙仗势欺人呢,难道没有猫腻?
马海波哈哈大笑,说有个屁的猫腻。
他见我不信,说回去给我看看卷宗,证据确凿,真的是铁案。他说到这里,又记起一事来,说他昨天给我看得卷宗,就是七岁小女孩离奇死亡的那个,她爹爹就是黄老牙,这个老板也是倒霉呢,不但女儿惨遭横死,自己也是突发了恶疾,现在估计也是差不多要挂了。他还跟我说:“记得昨天的那个漂亮妹子黄菲不,她伯伯就是黄老牙。”
我突然感到心里一阵不舒服,我跟他说我要去疯子家看一看。马海波看了我一眼,说你同情了?我笑了笑,说我不知道,就是突然想去看一眼。马海波说好,他叫来了一个村干部,带我们到村后面王宝松家去看看。我感觉自己好像有些神经,脑子乱哄哄的。
走过一户人家的牲口棚里面,不由自主地盯着里面的老水牛看。
老水牛在吃草,它上了年岁了,吃得很费力,见我看它,它也抬起头来看我,我们两个相互盯着看了一会儿,我入了魔似的,连马海波叫我都听不到。老牛看着我,突然,晶晶黑亮的眼睛流下了豆大的眼泪来。我隔着栅栏去摸它的脸,它没动,我就接了一小捧眼泪来。
然后我们又接着走,马海波问我在搞啥子,我将牛眼泪往眼皮上抹,说没得啥子。
马海波抓着我的手说:“你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我停下脚步问他:“怎么了?”马海波脸色有些白,他跟我说,第二个被杀的死者就是那户人家的儿子。这个时候,我才想起来,我刚才做的这些事情,好像都是无意识的状态做的。
难道,是我身体里面的金蚕蛊在左右我的意识?
心里面某个地方在欢快地唱歌,它好像从肥沃的土地里刚刚冒出绿芽,柔柔的,弱弱的,小心翼翼地连接我,像个小宠物,又像是被家长抛弃的小孩子,渴望着家人的关怀——该死,我怎么会有这种感觉?难道是这个本命蛊已经被我降服了?怎么可能?书上说金蚕蛊少则半年,多则十几年,需要日日祈祷,夜夜念经,方可缓缓度化,收归己有。
我知道,虽然昨天我能够指使它朝杨宇下药蛊,但是更多的只是强力驱使的关系。
但是心底里,却有一个意识在跟我说:去哪里,去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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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一会儿,我们来到了王宝松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