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首安帝的目光一扫,将公仪音面上怔忡的神情一扫,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
待公仪音走后,安帝看回秦默,举起几上杯盏轻啜一口道,“这些日子辛苦秦爱卿了。”
秦默坐直了身体,微微朝安帝颔首一礼,“微臣惶恐,为陛下分忧是臣的分内之事。”
安帝“嗯”了一声,面色变得沉重起来,直直凝视着秦默,语声变得凝重起来,“天心教的事,当真有那么严重?”
“是。”秦默神情清淡应了,“正如微臣在密信中所说,天心教抓了许多无辜百姓入山采矿,替他们冶炼五铢钱。除此之外,天心教还在冀州地区发展了许多教众,连朝廷官员也不能幸免,足见此邪教祸害人心的力量有多大。”
“岂有此理!”安帝猛地将手中杯盏往几上一掷,言语间颇为气愤,“这些逆贼,竟如此猖狂!可查出幕后之人是谁了?”为了防止秦默上书给安帝的信半路被人劫走,所以秦默在信中只将事情说了个大概,更多的细节和来龙去脉并未提起,这也是安帝为何下旨让秦默一回建邺就立马入宫来的原因。
“微臣一行刚出建邺时曾遭受了杀手的伏击,微臣怀疑,这天心教的幕后主使和派出那些杀手的人,是同一个人,而且,就潜伏在朝廷之中!”
这一点,秦默曾在信中隐晦提及,示意安帝倒也不显吃惊,只眼中眸色愈发深沉了。
“陛下这些日子有没有感到朝中有哪位官员有些蠢蠢欲动的?”秦默看向安帝问道,并未被安帝身上深沉慑人的气势所吓住,语气依旧平淡如水。
“没有。”安帝思考良久,终是皱了眉头道。只有短短两个字,也能听出他心中的燥意和憋屈。毕竟,有这样一个随时会爆炸的人物隐藏在朝廷之中,这让他如何安心。
“秦爱卿,有没有查出天心教铸造这么多五铢钱的目的是什么?”沉默片刻后,安帝又出了声。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心中隐隐已有了推测,只是还存有几分侥幸心理,想听听秦默的意见。
“上书陛下后,我们又在深泽县揪出了一名天心教的重要人物,冀州监军江一哲,他是天心教的青龙圣使。”
“青龙圣使?江一哲?”安帝大惊,大惊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暴怒。他伸手将几上文房四宝一拂,哗啦啦散落了一地,阴沉着目光盯着秦默道,“先是都督,再是监军?这冀州难不成成蛇鼠一窝了?”
“陛下请息怒。”秦默淡淡道,“保重身子要紧。”
安帝喘了会粗气,知道自己方才有些失态了,调整片刻方才再度开口,“你接着说。”
“按照陛下在信中的意思,五兄处理完冀州之事后,很快会带兵将韩震和江一哲押解进京,到时陛下可亲自审讯。”秦默冷静地将他们的安排说了出来。
“朕要听听你的想法。”安帝紧紧盯着秦默,眸中神色晦暗莫辨。他知道眼前这个男子有多么出色,所以他的观点,在此刻显得尤为重要。
秦默微微垂下眼帘,掩下眼中没有任何波痕的神情,迟疑了一瞬,道,“请陛下赎罪,微臣觉得,此人……或许已有了不臣之心。”
果然如此!
安帝搁在几上的双拳紧攥,额上青筋爆出,双目几欲喷出火花来。
“简直胆大包天!”他恶狠狠地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身上的凛冽之气更加阴翳了。
秦默低着头,目光落在面前的青花秘瓷茶盏上,皇宫中的御用之物,花纹精巧,杯身莹润,果然非凡品。他注视良久方才抬头看回安帝。
安帝此时的暴怒情绪已经缓和些许,不过仍旧是坐在席上气喘吁吁,显然气得不轻。
“皇上请息怒,这也只是微臣的猜测,一切还要等韩震和江一哲入京之后才能知晓。”秦默道。
“刘邴!”安帝朝殿外大喝。
“奴才在!”听到安帝的召唤,殿外候着的刘邴忙小跑着进了殿,朝安帝行了个礼,恭恭敬敬道,“陛下有何吩咐?”
“传朕口谕,着庞伟再带五百长水骑前往冀州与秦肃会合,无比将韩震和江一哲安全押送回京,即日启程!”
“诺。”刘邴躬身应了,赶紧下去传达旨意去了。
安帝微微舒一口气,沉沉转了目光看回秦默,“这幕后之人一日不除,朕一日不得安心,此事知晓之人并不多,朕可以信任的人也不多,秦爱卿,这揪出幕后之人的重任,朕就只能靠你了。”言语间写满对秦默的信任之感。
虽然他打心眼里仍不信任这些士族,但眼下情况紧急,秦默此去冀州又将任务完成得十分漂亮,现在除了他,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所以安帝才只能赌这一把。
“陛下请放心,此乃微臣分内之事。”秦默面上依旧是不冷不淡的神情,并未因安帝如此“推心置腹”的谈话而有所改变。
安帝脸色黑了黑,很快缓和过来,依旧堆出一抹笑意。秦默本就是这样清冷的性子,若他听到自己这番话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自己才真正要怀疑他的用意了。
这么一想,嘴角的笑意更深了,目带欣慰地看着秦默道,“此次冀州一案,秦爱卿成功摧毁了天心教老巢,还揪出了韩震和江一哲两颗毒瘤,实在是居功甚伟,朕一定要好好赏你才行。”
听到安帝这话,秦默平静的终于流露出一丝波澜。他起身从坐席上站了起来,走到安帝面前行以一礼,“微臣不求赏赐,但微臣有一请求,恳请陛下同意。”
安帝没想到秦默是这种反应,眼中流露出一抹深色,看着秦默道,“秦爱卿请讲。”
秦默清朗立于殿中,面上神情认真而真挚,如珠如玉,他看着安帝一字一顿道,“微臣,求娶重华帝姬!”
公仪音出了宣室殿,在宫婢的陪同下往重华殿走去。
不想没走多久,远远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这边走来。她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意,刚回来便遇到了故人,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
那人行到公仪音面前,朝公仪音恭恭敬敬福身一礼,声音亦是恭谨有嘉,“婢子流珠参见殿下。”
是的,来的人正是皇后身侧最得力的大宫婢,流珠。
公仪音眼眸转了转,唇畔勾起一抹淡然的笑意,“流珠姑姑不用多礼。”
流珠起了身,看向公仪音笑着道,“殿下这两个月可还安好?”
“多谢流珠姑姑关心,托父皇的福,一切安好。”公仪音不冷不热道,似笑非笑的目光紧紧盯在流珠面上,似乎想找出一两丝端倪来。
流珠一笑,转了眼眸避开她的审视,“皇后这些日子也对殿下惦记得紧,这不,刚一听说殿下回了宫,便急急地着婢子来请殿下前去长秋宫一叙了。”
公仪音眸间流过一抹浅淡的异色,她不动神色地看向流珠,抿唇一笑,“流珠姑姑说笑了,皇后自有皇姊陪伴左右,怎么还会有空记起重华呢?”她这般说着,语气有几分清冷,面上却依旧满面笑意。
流珠一怔,没想到公仪音会这般赤裸裸地给她没脸。她虽是宫婢,但在皇后身边伺候已久,此次又是代表的皇后的意思,不料公仪音却丝毫没将她放在心上。不,应该说,公仪音丝毫没将皇后放在心上。
她微眯了眼眸盯着公仪音。
逆光中,公仪音精致的轮廓显得愈发清晰起来,惑人的眉眼间带了一丝似有若无的清冷之色,明明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女郎,身上的其实却让人心中莫名涌上畏惧。见惯了风浪的流珠,此时竟有些不敢直视公仪音那双明澈而锐利的双眸。
流珠讪讪一笑,“殿下说笑了。皇后虽非殿下生母,但亦是殿下的嫡母,关心殿下的安危也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