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廷筠的侧颜在朦胧的夜色中也变得模糊起来,然而无论怎样也掩盖不了他精致的五官。不得不说建邺这些士族子弟,除了秦默,其他人同样亦是面如冠玉仪表堂堂。
谢廷筠继续开口道,“所有人都很好奇,明明我与阿兄是一母同胞,为何他就能如此出色如此光芒四射,而我却成日如此游手好闲?”
他面上收起了往日惯常的佻达笑意,朦胧夜色中,只有那一双眸子还散发着熠熠的光彩。他嘲讽地勾了勾唇接着道,“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并不是现在这般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当时的阿兄,性格好能力好,我很努力地想要追上他的步伐,努力地想要做一个完美的世家儿郎。可是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这些,其实只是装出来的假相。”
他神情淡渺如烟,秋夜的凉意在他长长的睫羽上碎开,眸间有隐隐光华闪烁。
关于他是如何发现这些假相的,谢廷筠并没有细说,目光依旧看着夜色中的远方,仿佛恍惚间想起了年少无知的少年时代,而唇边笑意间的嘲讽之色愈发重了。
良久,他似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公仪音,黑曜石般的双眸在渐渐暗淡下来的夜色中清华流转,“而熙之,他的过往,比任何人的都要艰难。我很难想象,他究竟是如何才能练就如今这样一副淡然清风的性子。”
公仪音心中一惊,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谢廷筠。
他是说,秦默的过往很艰难?艰难到他都无法想象?可是……他不是秦氏嫡支么?不是秦氏宗主最看好的下一代子弟么?虽然王夫人不待见他,也不至于沦落到那样的地步罢?
她盯着面前的谢廷筠,急急便想开口,“谢……”一个字刚出口,便觉得一股熟悉的隐约寒凉香气夹杂在凉风中袭了过来。
公仪音下意识回转头,果然瞧见一袭银色袍衫的秦默在夜色下正朝这边走来,宽袖轻摆,衣袂翩翩,身上永远是那样泠然自得的气质。这样的人,仿佛岁月从未亏待过他,如此,才能养成这种任何时候都胜似闲庭信步的气度。可谢廷筠却告诉她,她的过往,远不是自己能想到的?!
她突然觉得自己脑中迷糊起来。
前世今生,她似乎见过了秦默的很多面,可又似乎又很多面从未见过。而究竟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他?
秦默在公仪音的注视下行到两人跟前,“无忧睡醒了?”他凝视着公仪音淡淡开口道。
公仪音点点头,眼中神色五味杂陈。
“方才在说什么?”秦默轻轻瞟一眼谢廷筠,最后目光又转回到她面上,唇角含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随便聊聊。”谢廷筠抢在公仪音面前开了口,面上神情似乎有些心虚。毕竟,他方才可是把秦默的底透给无忧听了。
秦默没有说话,只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公仪音,眼中带着腻死人的温柔。
公仪音被他这般看着,忽然有些喘不过气来。别开眼神点点头道,“没说什么,就随便聊聊。”
谢廷筠暗暗舒一口气,脚底已经动了起来,“我……我突然想起找荆司直有点事,我……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说罢,也不等两人反应,飞快地走远了。
公仪音扯出一抹苦笑,收回目光低垂着头,一时不知如何面对秦默。
她心中有太多疑问想要问秦默,可是她也知道,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有很多逆鳞。公仪音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开口问起他那些……那些难以诉说的过往?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客栈中点起了明亮的灯火,投影在纱窗上,倒映出明灭的光影,也照亮了秦默清雅如玉的容颜。
“阿音,随我出去走走可好?”他淡淡开了口。
公仪音一怔,下意识点头应了下来。
两人并肩出了客栈,公仪音不知秦默要带她去哪里,只是安静地跟在他身后走着,一路无话。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前头秦默的脚步停了下来。
公仪音抬头一看,原来他们竟走到了一条小河边。小河并不宽,两岸流离的灯火倒映在河水中,公仪音清楚地看到了水中自己的倒影。
小河边是青青草地,秋夜微凉,河边的风带了些微微的湿气。
秦默在一颗垂柳旁站定,回转身看着公仪音,“阿音,你有心事。”
他用的,是肯定句。
公仪音不想瞒他,也自知瞒不过他,犹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能说说吗?”秦默的声音,温柔得近乎哄劝,清亮的双眸一直紧紧凝视着公仪音,仿佛要将她刻在心底最深处的地方。
公仪音定定地回望,却不知如何开口。
秦默微微一笑,伸手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掌中,目光转向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淡淡开了口,“阿音应该知道,建邺很多人都怀疑我的身世。”他嗤笑一声,“会怀疑也会正常,因为我自己也在怀疑。”
公仪音心中一咯噔,吃惊地抬目看向秦默。
秦默接着道,“从我记事起,母亲就一直不喜欢我。阿衍不过小我三岁,却从小被母亲捧在手心里呵护着。年幼的我,只当自己是长子,所以母亲才对自己要求严格些。直到后来有一天,我无意中听到了母亲和父亲的争吵,原来,母亲一直怀疑当年父亲带我出去治病,带回来的却不是她生下的孩子。她甚至怀疑,我是父亲与其他女子在外生的孩子。”
秦默的语气冷静得没有一丝起伏,冰冷得像在诉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父亲自然不承认,两人大吵了一顿,不欢而散。我以为,此事到这里就会告一段落,而留下的,不过是其他人的闲言碎语罢了。可我显然还是太低估了我母亲。”说到这里,他的语气突然沉缓了下来,面上露出一种似悲伤似绝望的神情。
公仪音很心疼这样的秦默。
她伸手抱住秦默,头埋在他怀中,声音中带了一丝哽咽道,“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秦默伸手摸了摸她的发,声音又渐渐恢复了清亮,“都是过去的事了,阿音不用替我难过。不过……阿音真的不想知道么?”
“想……”公仪音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她想知道秦默过往的一切,想知道那些没有他的日子秦默是如何过来的,想知道他这样清淡如水的外表下究竟藏了怎样黑暗的过去,才会让他露出那样森然冷厉的神情。
“好。”秦默应了,搂着她腰肢的手紧了紧,淡而低沉的嗓音又在耳边响了起来,“母亲她,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把我送到了秦家培养暗卫的基地。”
“那是哪?”公仪音莫名地觉得身上一寒。
“凉州的幽冥山。”
幽冥……山?公仪音并没有听过这座山,可光听这个名字,就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许是感觉到了公仪音的困惑,秦默淡淡解释道,“幽冥山地处凉州,并不为外人所知,可却是秦家培养暗卫的重地。凉州气候苦寒,幽冥山中野兽众多,被送进幽冥山的暗卫,必须在山中待够七天,应对各种突如其来的挑战。不过,这不是最困难的,最困难的,是人。”
“人?”公仪音喃喃地反问了一句。
“秦家的暗卫比起其他三大家族少了很多,但是个个都能以一敌十,那是因为,秦家暗卫的选拔过程最为黑暗苛刻。每批会有二十个人同时放入幽冥山中,最后出来的,只能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