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术一步迈过门槛,站稳了挺胸理直气壮道:“我就是来学规矩的。”
年轻的大理寺卿跟着走进来,听了白术这话,不咸不淡地扫了她一眼淡淡道:“那你找错人了,你该找的人是猛禽园里的驯兽师。”
白术不怒反笑:“君大人,这么刻薄也不怕口舌生疮。”
“口舌生疮算什么?”君长知面无表情道,“看着你,本官便觉着自己浑身是毛病,只想把明年的年假都弄来一块休了去。”
言罢,君长知唤来主薄,让他随便找个简单差事安排给这不速之客好做——虽然极是不情愿担任这“礼仪先生”的职务,奈何皇帝大概是知他怕麻烦的性子,居然来个先斩后奏直接就将人送到他门前,人都到了,索性也只好先放着。
这会儿君长知心里不怎么高兴,又想到这会儿放在阅卷室案几上的那等着他解决的古木盒子,那脸色顿时是多云转阴,眼瞧着就要往下掉冰霜雹子。
主薄瞅着他这脸色,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也被纳入被挤兑的队伍里,于是拢了袖子微微弯了腰,一边瞅着君长知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地说:“大人啊,年头刚进来几名新人,咱们这没空闲职位了……”
“找堆柴火让他劈着玩也成,总之别让这猴子到处乱窜,仔细大理寺惹了虱子,痒的可是你们自己。”
君长知交代完毕,抬脚便扬长而去——至于那调职令上明明也有他一份职责,他就像是患了选择性失忆症似的推脱的干干净净。
这会儿,只留下一群面面相觑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的大理寺官员以及站在众大理寺官员中间的“猴子”——这会儿,站在一堆长着褶子脸的中年大叔中间,就连白术自己都知道自己画风有些不对了,所以也不用人安排,她便非常自觉地跟在君长知屁股后边,踩着他的影子前后脚上了阅卷室的台阶。
君长知在台阶的最后一级停下脚步,头也不回道:“跟着我做什么?”
“回大人的话,”站在几阶台阶之下的矮小侍卫说,“学规矩。”
说完,掏出昨日被皇帝糊了一脸的那本小册子,高举过头,恭恭敬敬地递到了君长知转过身稍稍低下头就可以看得见的位置——然而奈何那背对着自己的大神始终没有反应也不肯转过身来,白术举得手酸,于是将手举得更高了些,然后,用册子边缘戳了戳大神的背。
“君大人,皇上说了,卑职需跟您学点儿东西,才好回去他面前碍眼。”
呃,大神的背果真跟她想象的一般结实。
那绯红色的官袍之下,必定是肌肉分布均匀合理,皮肤紧绷——
白术手中的册子被人一把抢了去。
她低着头,听着站在台阶之上的人哗哗地翻着那本皱的像咸菜的小册子,良久沉默,老半天没得到回应的她终于忍不住抬起头去偷瞟站在台阶之上的年轻男人,不料这一个偷瞟,却冷不丁地与对方越过册子上方看向她的视线相撞。
白术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喉咙失了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一瞬间,仿佛所有的思考能力都被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瞳眸吸空了似的。
正怔愣之间,君长知那不急不慢的声音忽地在她头顶响起:“皇上看了这东西,怎么说?”
白术想了想,含蓄道:“赐笔墨纸砚无数,叮嘱卑职调职大理寺,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她话语一落。
便听见“啪”地一声册子被合拢的声音。
就跟一休和尚“格叽格叽”完了脑门边灯泡一亮是一个效果——充满了除了发出这种声音的本人之外其他观众均莫名其妙的恍然大悟。
白术一愣,抬起头去瞅君长知,却发现此时男人盯着她的目光有些古怪,白术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胸,然后淡定地发现:果然还是跟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一样平。
……那这大神瞅啥瞅呢?
这会儿君长知抬起手,白术下意识地伸出手,下一秒,那皱皱巴巴地本子便重新落在了她的手上,与此同时,她又听见君长知缓缓吩咐道:“今晚你再去一趟榭角宫,那些宫女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都一一记录下来,一个细节都不要拉下,事无巨细。”
白术:“……”
又他娘去榭角宫?
又他娘事无巨细?
“顺便一说,你这记录能力,这狗爬字,一个月二两银子你还抱怨委屈?占了便宜就少瞎蹦跶,捂嘴蹲墙角偷乐去吧。”
“……”
“就这样,滚远,不送。”
言罢,君长知拂袖离去。
只留下一个浑身上下都透着莫名其妙的白术愣在原地,看着那阅卷室的大门无情地在她眼前拍上。
不得不说,刚才君长知那副想通了什么的模样究竟是因为想通了什么才露出来的,这让白术非常在意,这会儿在意得连同那点儿轻微强迫症都被逼着犯病了…………呃,真的好在意啊。
作者有话要说:呀~嘿~
☆、第四十二章
于是当天下午,酉时一过,日落山头,白术就揣着她的小本本以及黑炭块重新窜上了榭角宫的房顶——也不知道是她的工作报告给皇上投下了心理阴影还是皇上本身薄情寡义,自打那次破天荒地提前临幸了陆双这名新进宫的宫女之后,天德帝就像是忘记了这号人似的再也没有提起过。
这让所有以为陆双眼瞧着就要有所作为的人们大跌眼镜。
这些日子陆双也没少受到其他宫女的冷嘲热讽,墙倒众人推便是这个道理了——当她被破格抬入皇上龙床的那一刻起,有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就没停下来过,什么天生狐媚子诡计多端勾引皇上总之多难听的留言都有,不过那时候人人都以为陆双以后是要成主子的人,所以在她面前多少还有些收敛,但事到如今,原本好歹是新鲜茅坑屎至少三天香,然而皇上似乎一夜之后对她再无留恋,那些个原本正暗搓搓嫉妒她嫉妒得紧的人,这会儿堂而皇之地将自己那些个丑陋的嘴脸摆到面上来了。
白术掀开房顶瓦片的时候,一群宫女正热热闹闹地坐在一张桌子边吃大锅饭,说好的“食不言寝不语”离开了大太监和教规矩的嬷嬷眼皮子底下之后立刻就成了浮云,这会儿一群正值妙龄的姑娘凑在一起,那混乱程度在白术看来,就差出现个将脚丫子放桌子上边吃饭边抠脚丫子的了。
首先是一个看上去撑死了也就十四岁的小丫头,这要放到现在这才是初中二年级的年龄,这会儿她坐在陆双的左手边,一双筷子陆双往哪落她就往哪落,偏生动作还要比陆双灵敏许多,这么重复了三四次后,陆双一次也没能从菜盘子里夹到东西,默不作声地收回了筷子,偏偏这小丫头还不肯放过她,只管勾起唇角笑眯眯作天真状道:“咦,陆双姐姐,你说咱俩是不是挺投缘的?喜爱吃的菜色都那么合得来,每次落筷都那么巧落到一块儿去,闹得妹妹都不好意思了,你说是不是啊,赵姐姐?”
一边说着,她一边转过头去看坐在她另一边正勾着唇角冷笑的宫女。
白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不其然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所谓的“赵姐姐”,当然就是那晚独自跑来找陆双和银铃干架然后干输了的那位。
哦,原来她们是一伙的……白术蹲房顶上,面无表情地心想。
见战火转移到了自己这里,那赵氏顺手接招,唇角冷笑放大转为灿烂一笑,双眼微微眯起道:“这就是妹妹们的不对了,大家初入皇宫,要相互照顾才好,陆妹妹前几日伺候万岁爷受累,就连万岁爷都懂得体贴,这些日子都想让妹妹好好静心休养补补身子,大家都要让着她才是——”
这一席冠冕堂皇的话说着,深究起来那可是句句带刺,无非暗讽陆双在那一夜得宠之后再无今后……赵氏自然说得相当开心,她一边说话一边伸出自己的筷子,探入面前那碗肥的流油的红烧肉里搅合了下,又准确地夹了一块全是肥肉的下等料子挑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扔进陆双的碗里道:“陆妹妹,吃肉,多补补,指不定哪天万岁爷就想起你了,到时候还要让你受累呢,呵呵呵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