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马啸的电话时,雷霆也还在吃晚饭。他赶紧三口两口匆匆扒光碗里的饭菜,赶着回局里加班。池清清和他一起出了门,在电梯里,她犹自难以置信地问:“这么说,陈明霞不只是伤人还杀人了!”
“是啊,她居然杀了尹强,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恨他。”
“刺瞎眼睛的手法与之前针刺袭击案中的三个人完全相同,这意味着尹强应该也是当初在千秋路公交站台对曹书韵见死不救的人之一。对了,我第一次潜伏进陈明霞家时,曾经听到她说还有一个留着八字胡的流氓男也是她很想惩罚的对象。因为当时那个男人色迷迷地对着曹书韵的下身猛拍一气,让她觉得特别恶心。难道尹强就那个男人吗?”
雷霆怔了一下,“不可能吧,我和尹强打过几次交道,他看起来挺正派的一个人,并不像是一个色鬼或流氓呢。而且他也没留八字胡啊!”
“但是陈明霞都把他杀了的话,显然一定是特别恨他的。至于胡子……可能是刮掉了吧?”
谈话间,电梯已经下到了负一层的停车场,雷霆大步流星地走到自己的车旁,一边拉开车门,一边说:“现在一切都是猜测,等我回到局里后好好调查一下尹强这个人再说吧。现在我先把你送回家。”
雷霆把池清清送回住所后,自己独自返回公安局加班。
那时候,吴悠正独自一人躺在沙发上,抱着平板电脑玩游戏。见到池清清回来了,她有些奇怪地扬了一下眉:“咦,今晚某位佳人不是有约吗?怎么又被你的刑警未婚夫放鸽子了?”
“是啊,被他放鸽子是常态,哪天不放才叫不正常呢。”
“妞,这就是找警察当男朋友的坏处。他们都上交国家了,你每天都要跟国家抢男人,心累吧?”
池清清笑着说:“某人不是也看中了一位警察欧巴吗?怎么样,要不要加入到跟国家抢男人的彪悍女队伍中来呀?”
吴悠听出了她的话外音,放下平板电脑抬起头问:“小李是不是答应了当伴郎啊?”
“暂时还在考虑中,不过他没有一口回绝,就让人觉得还是有戏了。”
“如果他最后还是拒绝了,拜托你们千万要给我找一个高颜值的伴郎来啊!看看能不能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吴悠嘻嘻哈哈的一番话,池清清报以同样的嘻嘻哈哈:“行,没问题,伴郎的人选一定会充分满足你这位外貌协会荣誉主席的要求。大不了我让雷霆把他的死党照片统统发过来,让娘娘你从中挑选了!”
吴悠端出一派皇后娘娘的架势说:“嗯,如此甚好。”
玩笑话说过后,吴悠一本正经地问了池清清一个问题。
“清清,假设你有一个弟弟,他得了白血病,现在需要你捐献骨髓,你捐不?”
池清清不假思索地就点了头:“当然捐了,捐献骨髓对身体的影响不是很大,又是自己的亲弟弟,能救怎么可能不救呢?”
“但是如果你已经结婚了,还怀着五个月的身孕,而且肚子里还是一对双胞胎。在捐骨髓前你必须打掉孩子,你还愿意吗?”
池清听得呆了:“这……悠悠,你这是从哪儿找来的选择题呀?这让人怎么选啊?一边是自己的弟弟,一边是自己的孩子,根本没法选好吧?不选了。”
吴悠一声长叹说:“你可以不选了,因为这些对你来说只是假设性的题目。但是,这道残酷的选择题却是一个女人必须要面对的事实。因为,这就是发生在我爸他们医院的一件真人真事。”
吴悠父亲所在的人民医院,最近接诊了一位年仅二十三岁的白血病患者沙旭东。一开始,沙氏夫妇还以为儿子只是简单的贫血问题,没想到入院一检查,却发现他患的是急性白血病,必须要尽快做骨髓移植。而治疗白血病的最好办法就是亲属之间的骨髓移植。医院方面建议找亲属来配型,那样成功率会更高。
沙氏夫妇做了配型都不成功,他们就想找到已经结婚怀孕的大女儿沙虹找来做配型。
沙虹比沙旭东大五岁,三年前就结了婚,与丈夫翁志高是大学同学。婚后两个人一直怀不上孩子,检查结果说是沙虹有问题。所以这几年她一直在求医问药,各种中药西药几乎就没停过。今年她终于如愿以偿地怀了孕,而且还是一对双胞胎,这让夫妻俩都乐得眉开眼笑。
得知弟弟查出急性白血病,父母需要自己去配型时,沙虹就曾经犹豫过。因为她不知道捐献骨髓是否会对自己的胎儿造成影响。当从医生嘴里得知,如果要捐骨髓必须先打胎儿——因为孕妇不能捐骨髓,她一下子就傻掉了。
沙虹的配型结果出来了,与弟弟的重合度很高,这意味着她是再理想不过的骨髓捐献者。可是,她却怀着五个月的身孕,而且还是她用了三年时间求医问药才好不容易怀上的一对双胞胎。
沙虹的丈夫与公婆坚决反对她堕胎,认为她捐骨髓救弟弟没有必要。理由是血癌不是那么好治的,骨髓移植的成功率也并不高,而且移植后还可能出现严重的排斥反应和感染。到头来患者还是难逃一死,人财两空。
沙虹的丈夫翁志高为此特意查阅了许多相关资料,一一拿给老婆看。资料中显示,许多接受了骨髓移植的患者最后都不是死于白血病,而是死于手术后的排斥和感染。
“老婆你看,这位病人当初就是做了骨髓移植,结果在住院住了整整一年都还不能出院。移植前半年花了20万化疗,移植手术当月的全部费用是40万,接下来一直出现严重排斥与时不时的感染,又花了40万。而现在情况还在恶化,因为已经没有任何有效的药物能够控制他的病情了。”
沙虹的公婆也在一旁帮腔:“是啊,花了这么多钱还是救不了人,还白白让他受了那么多苦,又何必呢?如果还要让你因此把一对双胞胎打掉,就更加没必要了。到头来只会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与翁家人的想法截然不同,沙氏夫妇希望女儿能牺牲自己的胎儿来挽救儿子的生命。所以,他们一直在反复哀求女儿打胎。理由是这一胎没了她以后还能再设法怀孕,可如果她不给弟弟捐骨髓他就只能等死了。
婆家与夫家两种完全相反的意见,让沙虹陷入了左右为难中。实话实说,她打心底舍不得打掉自己的孩子,五个月大的孩子已经成形了,会在肚子里顽皮地踢妈妈了。这种胎儿与母亲之间独有的交流,让她最能切身体会到两个孩子的鲜活存在。如果要硬性引产置两个孩子于死地,她光是想一想,都有如万箭穿心似的痛苦难耐。
但是,如果沙虹不打掉孩子,就不能给弟弟捐骨髓,他现在正眼巴巴地等着姐姐捐骨髓救命。想到自己的拒绝会葬送弟弟求生的机会,她又实在无法不心生愧疚。
手心手背都是肉,一边是自己的亲骨肉,一边是自己的亲弟弟,在这种左右为难的处境下,沙虹实在不知该如何选择。而无论她选择哪一边,都注定会失去另一边的亲人——要不她再也回不了婆家,要不她再也回不了娘家。
沙虹希望能有一个两全的办法,她为此特意找到弟弟的主治医生谈话,想看看能不能拖上几个月,等自己把孩子生下来再捐献骨髓。但是医生却摇头说:“你弟弟的病情很严重,恐怕拖不了那么久了。”
沙虹泪水涟涟地问:“如果……他真病得这么严重,骨髓移植会不会也没有多大作用呢?听说移植的成功率并不高,手术后的排斥与感染也很难避免,是这样吗?”
医生迟疑了一下,才缓缓开口说:“的确如此,骨髓移植手术费用极高,但手术成功率只有30-60%。即便是手术成功了,还要终身服用药物来防止免疫排斥反应。几年后,病情也仍然可能会复发。并不是做了骨髓移植就等于完全治好了。”
“既然费用那么高,成功率又那么低,也无法避免复发的可能,为什么还要号召人们捐献骨髓呢?”
“因为,骨髓移植是目前为止唯一可以治疗血癌的方法。所以,对于许多病患来说怎么也还算是一份希望。当然,你现在这种情况如果不愿意捐,谁也不能勉强你的。”
沙虹流下两行苦涩的泪水说:“医生,你可以这么说,但是我爸妈只差没给我跪下了。如果我坚决不肯捐骨髓救弟弟,他们一定这辈子都不会再认我这个女儿。而如果我捐了骨髓救弟弟,我公公婆婆这辈子也不想再理我这个媳妇。你说,你说我该怎么办?”
医生能说什么呢?除了沉默,他什么都说不了。病人的家事轮不到他来发表意见。他只能满是同情地看着这个陷入两难处境的准妈妈,沉重无比地叹了一口气。
对于沙虹面临的这一艰难抉择,池清清也是除了叹气之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真是没法选呢,不管怎么选,她的日子都不好过。”
吴悠也深有同感地点头:“是啊,如果选择保自己的孩子,她会觉得对不起弟弟和父母;如果选择为弟弟牺牲亲骨肉,她又会觉得对不起丈夫和公婆。唉,老天爷对这个女人真是太残忍了!居然给她出了一道如此变态的选择题。”
“好在我是独生子女,永远都不会遇上这种难题。”
吴悠一声嗤笑:“你别以为独生子女就遇不上这种事,照样有。譬如说,如果遇上父母生病需要移植器官,你又配型合适,你一定会捐吧?”
池清清不假思索地说:“那肯定要捐的,自己的亲爹妈,生恩养恩大过天,怎么都得回报是吧?”
吴悠继续假设:“如果你爸已经是快七十岁的老头,突然得了尿毒症,需要你捐一个肾给他。你还会不会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