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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2 / 2)

所以自打李唐覆亡以来,军中所用的角弓就一代不如一代。唐末官制的朱漆弓已经成了大将专用的重宝,而普通弓箭手,则多是用桑木弓对付,威力小不说,射程和精度也非常令人头疼。

忽然有了一种射程高达两百步,可以连发,并且可以大批量赶制的连弩摆在面前,半生戎马,熟知作战窍要的郭威,怎么可能不感觉喜出望外?虽然时间和财力,都不允许他在短时间内,将此物大量装备到麾下军队,但至少让他感觉到自己距离年少时的理想又近了一步,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越行越远。

“除了造连弩的图样之外,包里还有一件的东西,比图样要重要百倍。孩儿刚才没有说,父帅看看就知道是什么了。”柴荣却得意地笑了笑,故意卖了个关子。

“哦?”郭威又愣了愣,笑着摇头,“你这孩子,唯恐给老夫的惊喜不够多。”

养子这些天来,千方百计安慰自己的举动,他都刻在了心里。所以哪怕接下来看到的东西,不如武侯连弩远甚,他也会努力做出一幅老怀大慰的模样。无他,在汴梁那场惨祸中,柴荣的妻子和三个孩子,也被刘承佑的爪牙杀害。如今他们父子两个,都是孤苦伶仃,货真价实的相依为命。

皮包轻轻地被他信手打开,一叠标记清晰的图样,从里边露了出来。每一个相关部件都画得极为齐整,旁边还用细笔写出了具体数据和尺寸,只要工匠头目能识字,肯定可以将连弩完美地批量打造出来。

图样之下,还有另外一叠淡青色桑皮纸。已经被装订成了一本书模样,看上是极为精致。郭威信手翻了翻,当目光与书的封面相遇,又是微微一愣,“练兵纪要?郑子明写的?”

“正是!”柴荣笑着点头,“前几天会操,孩儿见父帅对三弟麾下士卒的军容颇为赞赏。便要他抓紧时间去把练兵的心得和具体过程都写下来。好在他动作够快,赶在明天开拔之前,恰恰完成了最后一段。”

“好,好,没等出征,他就接连给老夫献上了两件军国重器。其心可嘉,可嘉。老夫向来不白拿别人的东西,这……”郭威心里愈发感觉高兴,手指敲打桌案,斟酌着夸奖。

乱世当中,哪个领兵的武夫,没有一些独门绝技?拿了他们的这些绝技,就等于摸清楚了他们的命脉罩门,最差情况,也能照葫芦画瓢,让他们无法继续凭着此技在世间称雄。

所以光凭着献弩之功,一个三品将军的职位就是跑不了的。再加上一份更为珍贵的《练兵纪要》,郑子明的沧州防御使,也应该往上再升一到两格。防御使之上便是节度使,沧州原本隶属横海军,横海军之上……

猛然想起王峻先前的警告,郭威眉头微微一动,笑容立刻变得有些僵硬,“出征在即,也来不及给他升官了。这样,等此战结束,老夫定然不会亏待了他!”

“不急,不急,我们三兄弟之间,原本也不分什么彼此!”柴荣对自家养父郭威的一举一动都非常熟悉,本能地就察觉到对方的反应有些古怪,笑了笑,低声宽慰,“况且当初他练兵之时,我就跟他说过,全力支持他按照自己的想法打造新军。而若有所成,则可以交给父帅全力推行。”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你今后……”郭威本能地,就想提醒自家养子,现在与当初情况已经完全不同。然而,话说了一半儿,看看柴荣那纯净的面孔,竟不由地心中一疼。叹了口气,把剩下的言辞全都吞回了肚子里。

自己跟刘氏父子之间的恩怨纠葛,折磨自己一个人就足够了。荣儿还年青,未来的路还很长。

“是王伯父,刚才跟您这里胡说了些什么吧!”柴荣的心脏,也是瞬间微微一痛,笑了笑,低声道,“这个鼠目寸光的家伙,自己心里头一团漆黑,就容不得别人眼睛里有半点儿光明。”

第九章 长缨(六)

“你,你胡说些什么?你,你王伯父气量虽然差了些,料事却向来极准。对你老子我,向来也忠心耿耿。”瞬间就听明白了柴荣话语所指,郭威双眉倒竖,虎眼圆睁,红着脸大声呵斥。

然而,他是一个优秀的统帅,却不是一个合格的政客。至少,现在还不是。因此这番勃然作色,不觉透着三分底虚。没等柴荣出言辩驳,就自行将目光挪开,侧着脸,大声补充:“你王伯父,还不是为了你打算!那郑子明不到二十岁就手握重兵,万一将来……”

“孩儿不需要王伯父为孩儿打算!”柴荣缓缓后退了半步,铁青着脸摇头,“父帅,您春秋鼎盛,且有大恩于天下黎庶,待给娘亲和几个兄弟姐妹报完了仇,再娶两房妻子,不愁老天不赐下子嗣。孩儿作为兄长,今后也足以为弟弟在外边遮风挡雨。犯不着这么早就忌惮别人,免得寒了天下壮士之心。”

“胡说!老夫已经年近半百,又曾经多处受伤,气血早就不再充盈!”感觉到义子心里头流淌着一片赤诚,郭威收起怒容,轻轻摇头,“况且人到七十古来稀,即便为父能再养下孩子,也看顾不了他长大成人。因此,为父手里这点儿家底,你看得上也好,看不上也罢,都必须交给你。否则,日后主幼臣强……”

“父帅!”柴荣大声打断,心中感动得无以名状。“孩儿可以发誓,此生不会对家业有窥探之心!如有违背,五雷轰顶而死!”

他虽然不是郭威亲生,并且在刘承佑发难之前,郭威膝下也有自己的嫡亲骨肉。但对他这个过继来的孩子,郭威却与亲生别无二致。所以,无论出于报恩角度,还是出于年青人心中那股子骄傲,柴荣都没想过染指郭氏家业的继承权,哪怕眼看着郭威就要成为一国之君。

然而,听了他的誓言之后,郭威却喟然长叹,“唉——!你这孩子,让为父怎么说你。为父一手把你带大,怎么可能信不过你的人品?但为父,为父却无法保证自己将来的孩子,也跟你一样正直啊!!老夫两年前可曾想过,要夺了刘知远的天下。可,可最后呢?最后却被刘氏子将全家杀了个精光,不得不起兵杀向汴梁!”

说到自己的悲惨遭遇,他心中又是一阵刺痛。两行热泪,夺眶而出。而那柴荣,虽然也顿时觉得心如刀绞,却迅速抬手在脸上抹了两把,低声说道:“将来如何,谁又能算得清楚。岂能因为担心他不成器,就把还没出生的弟兄都当贼防着?若人人都做如此想,那天下父母岂不是都只能生养一个,其后再有别的子嗣,生下来就直接溺死!”

“这……”郭威被说得无言以对,也抬起手在脸上迅速抹了两把,苦笑着说道:“为父之言,听起来的确有些荒谬。可为父这辈子,看够了主弱臣强的惨祸。为父管不了别人,至少从自己这儿开始,绝不会传位给不懂事的黄口小儿。”

“父帅您春秋鼎盛,传位的事情,咱们父子至少要等十年后再说!”柴荣不想再惹郭威伤心,笑了笑,果断选择了逃避。

“你这孩子!”郭威知道,再继续说下去,反倒显得父子之间生分了。嗔怪了一句,继续苦笑着摇头,“从小就是有主意的。也罢,此事老夫暂且不提。但你王伯父今天……”

“孩儿还是那句话,不劳王伯父操心!”事关兄弟之间的友谊,柴荣不敢轻易退让。拱了下手,大声抗辩,“子明和元朗当初跟我结拜之时,可不知道我是您的儿子。我也不知道,他们的父亲是谁!可相识以来,子明所做之事,没有一件让孩儿失望过。孩儿在他身上花的每一文钱,也都收到了十倍以上的回报。”

这些都是事实,因此说起来理直气壮,“此番孩儿家中蒙难,他闻讯之后,未待孩儿相邀,便立刻带兵赶了过来。这些日子里,也是他和元朗两个日夜陪同孩儿练兵,演武,吃饭、闲谈,唯恐孩儿有了空闲,躲在军帐里独自伤怀。这样的兄弟,孩儿自问这辈子找不到第三个。”

“的确,的确如此。可,可老夫当年……”郭威也曾经亲眼看到,在柴荣最痛苦的时候,是谁日夜陪伴在他身边。因为没有力气反驳,只能带着几分愧疚,讲述自己的前车之鉴。

然而一句话未说完,却又被柴荣大声打断:“父帅,将来怎么样,谁也不能预知。过去子明如何,孩儿却历历在目。所以,孩儿绝不会因为尚未发生的事情,就把过去的已经发生的事情,都直接忘个精光。更不会因为尚未发生的事情,去猜忌自家手足。那绝非交友之道,也绝非英雄豪杰所为!”

“你,你这孩子。”郭威被说得顿时又如坐针毡,红着脸,低声数落,“王秀峰所谋,的确有失光明。可,可他的担心也不是毫无道理。如果完全秉公行事,郑子明二十岁不到,就得受封节度使,并且得出镇上州。待他四十岁时,你拿什么位置来封他?一旦封无可封……”

“那是二十年后的事情!”柴荣笑了笑,自信地摇头,“孩儿不认为现在就需要为之烦心。否则,孩儿以后再用人,就必须遵行两个标准。第一,本事不能比孩儿强。第二,年龄不能比孩儿小。而父帅您,现在第一个要杀掉的是王伯父,因为他比您多谋。第二个要杀掉的是李洪义,因为他比您少壮且武艺高强。然后,从郑伯父开始,咱们爷俩一个个杀下去,直到最后做一对儿孤家寡人?”

“这……”郭威再度被说得无言以对,红着脸,在座位上来回扭动。

平心而论,他本人绝不是个嫉贤妒能之辈。否则,也不会从一个大头兵做到枢密副使。更不会像现在这样得到全国一大半儿武将的真心拥戴。然而涉及到自家孩子的安危,还是唯一一个活着的孩子,他难免会一时被王峻的话所迷,失去了原本的磊落与包容。

所以,当听到柴荣总结出了的那两条荒谬的用人标准之后,理智顿时就又回到了郭威的身体之内。令他瞬间觉得自己刚才的言谈举止好生龌龊,简直跟自己以前看不起的那些蠢货别无二致。只是,让他现在就亲口承认自己刚才的行为很蠢很低劣,又太强人所难。毕竟老人家好歹也是一国枢密副使,在十数万大军当中一言九鼎。

“父帅先前说过,咱们中原英雄要一代比一代更强。”体谅郭威的尴尬,柴荣笑了笑,迅速将话题岔开,“孩儿虽然不才,却愿以此言自勉。”

“好,好!”郭威又被触及的心事,咧了下嘴,手掌轻轻拍打桌案。“我儿理当如此!子明的武侯图样和《练兵纪要》,为父肯定不会白拿。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情,老夫也不会再多置喙。你王伯父,你王伯父和为父,终究还是老了。我儿今日之言行,其实已经强过为父甚多!”

第九章 长缨(七)

他素来言而有信,第二天去给郑仁诲壮行之时,就当着所有将士的面儿,将郑子明所献的武侯连弩和练兵纪要亮了出来。随即,宣布自己会向朝廷上书,举荐郑子明为横海军节度使,云麾将军,捡校兵部尚书。

“大帅威武!”

“郑节度威武!”

刹那间,叫喊声响成了一片。所有武将,无论官职高低,都感觉到兴奋莫名。无他,军中向来凭本事论高低,郑子明年初的战绩和最近会操时的表现,早就都落在了众人的眼里。被授予一个实权节度使职位,理所当然。

而连郑子明这种身世来历不清不楚的人,都可以凭着本事坐上实权节度使之位。大家伙儿还用担心什么有功不酬?只要在收拾护圣军那群根本没上过战场的雏儿时,使足了力气,就不愁过后没有充足的回报可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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