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狂奔而来的溃兵们吓得惨叫连连,不敢再直接硬闯,侧着身子开始绕路。康延陵从背后砍死逃命的十将,转头,再度堵向另外一名花白胡子的溃兵。
“饶——命!”花白胡子惨叫着躲避,跑动方向由竖转斜。慌乱中,脚下却是一滑,“噗通”栽倒,身体在惯性的作用下,像块石头般沿着山坡直冲而下。
“死!”康延陵一脚踩住花白胡子的胸口,手起刀落,斩下此人的脑袋。失去头颅的尸体在他脚下缩卷成一团,鲜血从脖颈处泉水般朝四周狂喷。这下,终于把周围所有溃兵都惊呆了,一个个相继踉跄着停住脚步,望着凶神恶煞般的康延陵,缓缓后退。
“绕路,否则,死!”康延陵举起滴着血的钢刀,大声重申,猩红色的眼睛里,写满了疯狂。他准备用死者的血,唤醒溃兵的理智。从周围这十几名溃兵的表现上看,此举已经接近于成功。然而,没等他用刀尖儿给溃兵们指明正确方向,半空冲猛地传来一声呼啸,“当啷”,有杆长枪盘旋飞至,将他手中的钢刀砸得不知去向。
“快逃,腿慢者杀无赦!”陶大春一马当先,冲下山坡。钢刀左劈右砍,手下没有一合之敌。
他身后的乡勇们自动结成楔形阵列,或者挥刀朝四下猛砍,或者弯腰捡起地面上被遗弃的长枪短矛,朝着溃兵头顶乱丢乱掷。刚刚被杀戮唤醒了几分理智的溃兵,瞬间又失去了思考能力,惨叫一声,撒腿继续夺路逃命。转眼间,又将黑豹营刚刚稳住的军阵,冲了个分崩离析!
“我跟你拼了!”眼看着自己的全部努力再度功亏一篑,康延陵急火攻心,弯腰捡起一把不知道是谁丢掉的钢刀,直扑陶大春。
俗话说,擒贼先擒王。在他眼里,身高接近九尺的陶大春,就是“贼王”。只要阵斩了此人,“贼军”的攻势必然土崩瓦解。
“保护康将军!”百余名嫡系亲信别无选择,嚎叫着紧紧跟上。“轰!”血光飞溅,白雾升腾,沿着山坡下冲的乡勇与迎头拼命的幽州兵卒,毫无花巧地撞了个正着。刹那间,幽州兵组成的拦路三角阵四分五裂,二十多具尸体倒飞出去,贴着雪地滑出老远,将沿途的积雪,染得猩红一片。
陶大春挥刀剁翻一名幽州兵卒,紧跟着又用脚踢翻了另外一个。第三名幽州兵卒冲来,刀刃直奔他的大腿根儿。陶大春猛地拧了下身体,避开了刀锋。随即反手横扫,扫掉对手半颗头颅。
第四名幽州兵被临近的尸体喷了满脸血,惨叫着逃开。露出一身泛着寒光的柳叶甲。这是个当官的,陶大春心中狂喜,挥刀直奔柳叶甲外露出来的脑袋。柳叶甲的主人正是康延陵,发现来者不善,立即挥刀格挡,“当啷!”二人的刀刃在半空中相撞,溅起数串暗红色的火星。
“来得好!”陶大春大声咆哮,抢步,举刀,力劈华山。康延陵毫不犹豫地举刀相迎,又是“当啷”一声巨响,两把钢刀在半空中相撞。火星再度四下迸射,落在人脸上钻心地疼。
“保护将军!”“保护将军!”康延陵的亲兵大叫着上前拼命,却被乡勇们挡住,靠近不得。陶大春和康延陵两个,面对面举刀互剁,各不相让,恨不得下一刀就夺走对方性命。
然而,双方却谁都无法轻易如愿。论武艺和气力,陶大春完全占据上风。然而论杀人和保命经验,康延陵却至少是他的十倍。转眼间,二人就交换了二十多招,却迟迟无法分出高下。就在此刻,战团外忽然有人喊了一声“着”,紧跟着,一团芭斗大的雪球,直奔康延陵面门。
“卑鄙!”康延陵一边挥刀格挡,一边破口大骂。雪球被他用刀砍成了两瓣,陶大春却趁机一刀扫来,直奔他的腰杆。
“将主小心!”有名亲兵大叫着冲上,推开康延陵,替他在承受了致命一击。“喀嚓!”,钢刀与人骨摩擦声近在咫尺,康延陵的视线,被血水染得一片模糊。
“老七——”他放声悲鸣,挥舞钢刀打算跟对手以命换命。后腰处却猛地传来一股大力,家将康勇和康才合力拉住他的腰带,顺着山坡夺路狂奔。
“保护将主,保护将主!”其余兵卒一拥而上,用身体挡住陶大春的钢刀。“放下我,放下我!”康延陵大声命令,背后的两名家将却是谁都不肯听,迈动双腿,加入溃兵队伍,唯恐跑得比其他人慢上分毫。
山坡下,还有两个营头的弟兄,还有都指挥使马延煦。只要跑到那面帅旗附近,就能彻底逃出生天。在此之前,任何人,都无法让他们改变主意。
“马将军,马将军,情况,情况紧急!黑豹营,黑豹营也崩了!”山坡下,几名文职幕僚同时冲到帅旗前,朝着马延煦高声示警。
马延煦没有回应,铁青着脸望向战场,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提醒,他早就将麾下两支队伍的溃败过程,从头到尾看了个清清楚楚。白马营指挥使卢永照无能,被从冰城内突然跳下来的乡勇给杀了个措手不及。李家寨的乡勇,却充分利用了地形和体力优势,先粉碎了白马营将士的抵抗,然后像赶羊一样,赶着他们撞向了黑豹营的阵地。
面对慌不择路的溃兵,黑豹营指挥使康延陵应对再度出现失误,没有当即立断命令弓箭手把自己人和追兵一道射杀,导致溃兵直接变成了敌军的前锋。
当失去控制的溃兵与试图挡路的黑豹营将士刀剑相向,追上来的李家寨乡勇就彻底锁定了胜局,兵不血刃……
白马营的认旗,在马延煦的视野里,早已消失不见。指挥使卢永照像一具行尸走肉般,被协裹在溃兵队伍中,跌跌撞撞。在距离此人侧后方二十几步远的位置,马延煦还能找到黑豹营的认旗,认旗下,指挥使康延陵被两名亲信倒拖着逃命,伴随他们左右的,是大队大队的溃兵!
白马营溃兵协裹着黑豹营溃兵,不分彼此,撒腿狂奔。在他们身后,则是三百余李家寨乡勇,保持着整齐的楔形阵,不紧不慢,如影随形……
“鸣金,让白马营和黑豹营都撤下来。其他人,原地列阵,准备迎战!”终于,都指挥使马延煦从前方收回目光,朝四下笑了笑,镇定地吩咐。
不过才损失了两个营的兵马,此战胜负依旧未见分晓。只要剩下的两个营头严阵以待,山坡上的那三百余乡勇,绝对讨不到更多便宜。
他坚信,自己还有机会逆转乾坤。他也试图让麾下的将士相信,这场战斗不过是刚刚开了个头,远不到断言胜负的时候。为将者乃三军之胆,他必须这样做。哪怕是将牙齿咬碎,哪怕是将已经涌出嗓子眼儿的淤血,重新吞回肚子当中。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清脆的铜锣声迅速响起,被来自北方的朔风瞬间送遍整个雪野。
听到铜锣声,正在溃退的残兵败将们,精神俱是一松。腿脚迈动得愈发利索,脸上的表情也不再像先前一样疯狂。
正在被亲兵倒拖着逃命的黑豹营指挥使康延陵,却又将双腿插在雪地中,不肯继续跟着大伙一起逃命。抬手抹了把血水和泪水,他扯开嗓子大声悲呼,“站住,全都给我站住!给我杀回去!胆小鬼,你们这群胆小鬼。被一群乡勇给打垮了,你们,你们回去后统统难逃一死!”
“不怪咱们,是白马营,是白马营先跑的,他们冲垮了咱们!”两名家将拉着他的腰带,拼命将他往山下拖。另外十几名亲兵用刀尖对着渐渐追上来乡勇,且战且退。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悲愤。
此战打成这般模样,绝对不是黑豹营的过错。全营总共五百多名将士,在先前跟李家寨乡勇的对射中,损失还不到一成半,远未到伤筋动骨的地步。然而,谁能料到,在敌军手中损失还不到一成半的黑豹营,却被白马营的溃兵给干翻了两成多!此外,还有超过四成的弟兄被白马营的溃兵协裹着逃走,根本来不及朝敌军发出一箭一矢!
“站住,全都给我站住!胆小鬼,你们这群胆小鬼,军法饶不了你们,饶不了你们啊!”康延陵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让我去死,让我去死,死在战场总好过死在自家刀下!”
被哭声搅的心烦意乱,家将头目康勇猛地一咬牙,停住了脚步。“康义,康才,康福,你们三个保护将主先走!其他人,跟着老子断后。幽州男儿,死则死尔!”
“幽州男儿,死则死尔!”几名亲兵惨笑着停住脚步,与康勇并肩而立。
虽然主阵那边已经鸣金,但吃了如此惨的一场大败,白马和黑豹两营的指挥使,恐怕都要在劫难逃。唯一可能的保命办法,便是证明他们的后撤并非出自本意,而是被忠心耿耿的亲兵所“劫持”!
能担任“劫持”将主逃走罪责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家将头目,亲兵都头康勇。他是康家的家生奴,从小就做了康延陵的跟班儿,主仆之间情同手足。
“不可,不可,康某岂能让你们替死!康某自己去,自己去死!”康延陵立刻明白了康勇的打算,拼命挣扎,脸上淌满了淡红色的泪水。然而,他的力气却仿佛全用尽了,始终都不能挣脱另外一名家将的掌握。
“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康义,康才,康福,三个被点了名字亲兵,拖住康延陵的手臂,连拉带拽,拖着他从被溃兵踩硬的积雪上疾滑而下。转眼,就把其他溃兵全都甩在了身后。
“死则死尔!”“死则死尔!”“死则死尔!”家将康勇带着十几名康氏家丁,大叫着扑向了追过来的李家寨乡勇,就像一群扑火的飞蛾。
第八章 雄关(七)
再勇敢的飞蛾,也不可能扑灭火焰。
更何况这团火焰烧得正炽。
家将康勇只挡了一个照面儿,就被陶大春用钢刀劈得倒飞了出去,鲜血淋漓洒了满地。另一名家将主动滚倒,试图去攻击陶大春的下盘。旁边一把横刀迅速撩了起来,将他握着兵器的胳膊齐肘切为两段。
“啊——”受了伤的家将用左手捂着伤口大声哀嚎,却没有得到任何怜悯。沙场之上,对敌人怜悯等同于自杀。陶大春毫不犹豫地一脚踩断了此人的肋骨,随即又有十几双大脚陆续踩了过去,将此人直接给踩成了一团肉饼。
其他几名家丁勇气耗尽,转身逃走。乡勇们从背后快速追上他们,给了他们每个人一刀。几个跑得腿软的溃兵跪地求饶,乡勇们迅速从他们身边跑过去,横刀不停下剁。当整个楔形队伍跑过之后,地面上已经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
另外一伙溃兵被乡勇们追上,从背后剁得血肉横飞。没有任何人再敢于转身迎战,来自幽州的劫掠者们,宁可屈辱地从背后被乡勇杀死,也不肯停下来捍卫自己的尊严。而已经杀出了气势的乡勇们,则越打越顺手,排着整齐的阵列,朝着沿途被追上的每一个目标发起攻击,下手绝不容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