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家子人依次入了席,齐王瞥了一眼身旁空空如也的座榻,有些不豫——对她用药确是有点过了,但他也是不得已——谁叫她性子如此刚强执拗,若她是个安于室家的女子,他又何必出此下策?
高氏将他神色看在眼里,连忙捧着酒觞走上前去,盈盈一拜:“妾谨以此杯祝殿下福寿绵长。”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刘氏腹诽高氏谄媚,可同为侧妃,她也只能步人后尘,说了几句场面上的吉祥话应付了事。以世子为首的子女们紧随其后,世子身子骨弱,便以茶代酒,梓桐乡公却是继承了齐王的海量,爽朗地道:“今夜阿耶可要赏个光同儿子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几个儿子中间只有司徒迅敢与父亲自在自如地谈笑风生。齐王看着英姿勃发的三子,自豪之情油然而生,当即一仰头,将一觞酒倾入喉中,接着把金觞往案上一撂,吩咐侍女道:“取两只兕觥来!”
侍女很快取了一对硕大的青兕角酒觥来,齐王和三子旁若无人地剧谈豪饮,刘氏瞟了一眼微张着嘴傻坐在一旁看着父亲和弟弟的亲儿子,怒其不争地摇了摇头。
世子司徒远小口小口地啜着茶汤,时不时抬起眼望一望父亲和三弟,脸上始终挂着一成不变的笑容,齐王冷不丁地瞥见一眼,心里便如同有长虫爬过,生出那种熟悉的嫌恶来,也不知卫滢那样清高不群的性子,怎么养出个如此阴郁怯懦的儿子。
贱种就是贱种,齐王心道,即便给他一片最肥沃最高贵的土壤,长出来的仍旧是扶不起的病秧子,他不由再一次暗自遗憾卫滢没能给他生一个儿子,他们亲生的儿子不知该有多出众——若是阿滢亲生的儿子,即便卫家倒了,他也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传与他。
想起卫滢,齐王的脸色又阴沉下来,他不记得自己饮了几杯酒,只觉头有些发沉,胸腔里堵着的东西逐渐压抑不住了,直往外涌。他用力捏了捏眉心,对高氏道:“王妃呢?”
宴会已经开席近一个时辰,这还是齐王第一次问起王妃——阖府都知道王妃不中用了,谁也不敢在齐王跟前提她,方才其乐融融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只有乐伎仍旧不明就里地弹奏着。
高氏如何听不出他的口吻异样?诚惶诚恐地道:“回禀殿下,王妃身体不适,已经安置了。”
齐王将兕觥重重往案上一磕,酒浆顿时溅得到处都是:“你找人把她给我叫过来!”
高氏面露难色,就算这府里的中馈实际上由她掌管,可在身份上卫滢还是压了她一头,而且她那孤高清冷的性子......高氏还真没把握将她叫来。
她正盘算着如何开口,一向唯唯诺诺的世子却起身拜道:“还请父亲念在母亲近来病势沉重......”
话还未说完,齐王便从案上抄起兕觥掷了过去,因为有了醉意失了准头,没砸中世子的头,擦着他的肩膀落在了地上。
齐王睁着布满血丝的怒目,直勾勾地瞪着长子,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却是没有再提去叫王妃的话。
出了这档子事,席间的乐伎也不知所措起来,继续奏下去似乎不妥,又不敢贸然停下,犹豫之间曲调便凌乱了,齐王勃然作色:“奏的什么东西!来人!把这些贱婢杖杀!”
高氏知道他这是有些醉了,埋怨地瞟了儿子一眼,温言劝解道:“殿下息怒,大节下的不宜见血,姑且留着他们的贱命日后再发落吧......对了,高家前日献了几个乐伎来,里头有个琴伎倒是差强人意,技艺不至辱没了殿下的耳朵......”
齐王发了一通邪火,灵台稍微清明了一些,便就坡下驴地道:“既然你说好,想必是可以听听的,叫上来吧。”
高氏吩咐下去,不一会儿便有侍女将那琴伎带到。那女子约莫十五六岁,着一身白衣,抱着张桐木素琴,容色不算绝美,然而气质清冷,叫人一见便挪不开眼。
琴伎见了贵人也不怯场,容色淡淡地行了礼,将琴搁在案上,定了定神,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沉着地奏起流水来。
齐王初时只觉那少女宠辱不惊的模样和眼角眉梢的神色有些莫名的熟悉,待那琴声一起,便如魔怔一般僵住了——那专注时微微颦眉的神态,那行云流水的琴音,都像极了年少时的王妃,流水正是卫滢最擅长的曲子。
齐王心里一动,旋即想起这乐伎是高家献来的,高谧那厮旁的本事没有,谗谄阿谀倒是无师自通。他向来不喜欢别人自作聪明妄图揣测他的心意,不过今夜他却不打算和高家那蠢物计较——这份礼送得实在太及时。
一曲奏罢,齐王将那女子叫到跟前,和颜悦色地问她年齿和名字,解下腰间的碧玉龙凤佩赏给她,向高氏使了个眼色。
当夜高氏便将那女子送到了齐王的寝殿中。
齐王恣意挞伐了大半宿——即便生得有几分相似,那也只不过是个供人取乐的下贱乐伎罢了,再怎么哭求哀嚎也引不起他半点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