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 飓风自海上起,连日来狂风骤雨电闪雷鸣, 临淄城楼上的旗帜猎猎作响,旗杆在风中弯成了弓状,再加一分力恐怕就要折断。
因为数日淫雨,城内西北地势较低处的积水已经没过了脚面。
“娘子, 外头风大,回屋去吧。”阿枣一边替钟荟系上锦缎披风一边劝道, 短短数日之前还闷热难耐, 一转眼单衣都嫌冷了。
“再这么下恐怕会伤了禾稼。”钟荟站在廊庑上望着斜飞的雨幕,似是自言自语, 又似。庭中的花木在风中狂乱摇摆, 两个婆子正在冒雨给一株细弱的茶树绑竹竿加固。
阿枣闻言一愣,若是换了从前,娘子大约只会担心夏藤萝的骨朵被风吹落, 晚桃的果子结不住,湖里的荷花茎秆折断。从京城到青州, 娘子的心事重了许多。
大风天不能练兵, 卫琇在前院处理完政务,申时便回了内书房。
钟荟从案头拿起一封柬帖给他看,泥金笺纸上压了缠枝莲纹, 十分精致:“陈太守夫人遣人送来的,赏荷宴,齐相夫人戚氏和另外几个相熟的夫人也收到了柬帖。”
卫琇没伸手接, 只是扫了一眼:“过几日风雨一停又要热起来,你身子不适,别去毒日头下晒了。”
“不过是有些苦夏,不碍事的,”钟荟抿抿唇道,“本是可去可不去的,不过我着人打听了一下,陈府往年并无赏荷宴的惯例,许是我多疑,总觉房氏此次大张旗鼓地设宴没那么简单。”
“不用管旁人有什么深意,”卫琇伸手按住她肩头,“最要紧别累着自己,那些事有我。”
“我省得,也不全是因为房氏,齐王府和陈府一向过从甚密,这次的花宴上说不定能见到堂姑母。”钟荟抬手抚了抚他的脸颊,他连月奔波劳累,消瘦憔悴了不少,眼下有淡淡青影,看着叫人心疼,她只怪自己不能替他分担,又怎么会嫌累呢?
***
没几日风势便弱了下来,陈府荷花宴当日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钟荟一下犊车,热浪扑面而来,她举目一望,远处的檐角和树木都在热气中变了形。
赏荷宴设在陈府后花园湖中央的清凉台,台上施设了茜色纱帐,随微风轻扬,与四周的亭亭碧叶袅袅荷花相得益彰。
钟荟身份高,到得晚,别家的夫人娘子差不多已经到齐了,钟荟由陈府的婢女引入帐中,房氏立即起身迎了上来,亲昵地执起她的双手道:“使君夫人来晚了,一会儿可得罚你三杯。”
她今日身着一袭白色轻纱外裳,隐隐透出底下的绯色云纹绢罗中衣,衣领开得低,露出一片莹润细腻的肌肤。外裳宽大,中衣却裁得极贴合身形,若隐若现之间十分袅娜娉婷,这是近来临淄城风行的式样,帐中十来个女郎中就有七八个作类似打扮,不过没人能穿出她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风韵。
钟荟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房氏胸前的饰物上。银线编的璎珞上垂着几枚玉坠,雕成各不相同的荷花,有初绽的,有盛放的,十分清雅别致。
房氏注意到她的视线,抬手拨了拨中间最大的一颗玉坠子,笑着道:“不怕夫人笑话,这还是上回从您那儿偏来的呢!”
这是在刺她大肆敛财?钟荟心里一哂,并不恼怒,光这一个璎珞她少说趁了十万钱,叫她说一句又不会掉块肉,不过钟阿毛还从未吃过嘴上亏,当下粲然一笑刺回去:“还是太守夫人戴着好看,我先前戴了几回,不过尔尔,可见物件也讲究缘分,这璎珞合该是你的。”
房氏大度地一笑,牵着她的手请她入座,又吩咐婢子端上荷露酒和糕点。
钟荟略略看了两眼,帐中的女眷都是她见过的,不外乎各州刺史的家眷和齐国公主,齐王妃并未出席,叫她有些失望,南金乡公主即将临盆,自然不会顶着毒日头赴宴,倒是她的胞妹饶丰乡公主在座中。
上一回在齐王府饶丰乡公主当着众人的面指责使君夫人,席间好几位夫人当时也在场,不由暗暗留意两人的脸色。钟荟淡淡地朝饶丰乡公主颔首致意,接着便转头与长广郡太守的嫡次女寒暄起来。
与素日来往的夫人娘子打过招呼,钟荟便在齐相夫人戚氏身边落了座,侧过头笑吟吟地与她攀谈起来。
戚氏初看腼腆木讷,几次相处下来钟荟便发现她是个机灵有趣的女子,只不过齐相的态度立场仍旧十分暧昧,钟荟与她只能是泛泛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