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瑞起哄道:“快啊,柯贤弟你快说啊!”
“谢哥哥,你就是我的脚踵啊。”柯祺对谢瑾华说。
踵,脚后跟也。柯祺这意思就是谢瑾华一直被他踩在脚下了,果然够强势。谢瑾华也不是什么开不起玩笑的人,见大家都在起哄,于是故作恼怒地说:“哦,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回去再仔细说你!”
“对对,千万别放过他,竟说我们的谢贤弟是脚后跟!”优胜者唯恐天下不乱地说。
柯祺又看向优胜者,问:“我的大冒险是不是已经结束了。”
优胜者觉得柯祺的话已经说出去了,肯定是无力回天了,便坏笑着点了点头。柯祺又说:“趁着下轮游戏还没有开始,我给大家说个典故吧。昔日有位勇士,名阿喀琉斯,乃九天玄女和凡人所生……”
“阿什么?哪有人叫这样的名字,这典故不会是你编的吧?”邵瑞狐疑地问。
柯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向来是一流的:“这典故是从海外流传过来的,人物的名字自然就与我们不同。却说这阿喀琉斯啊,他出生时,就有预言说他将死于战火。他母亲自然舍不得,便将还是婴儿的他浸在了黄泉河中。因怕他淹死,他母亲就紧紧抓着他的脚踵,于是只有这块地方没有泡到黄泉水。”
大家都认真听着。
“后来有一日,这阿喀琉斯果然上了战场。因泡过黄泉水,他全身刀枪不入,在战场上很是英勇,一度使自己这方反败为胜。”柯祺继续往下说,“只可惜,到底还是有人破了他的弱点,一箭射在他的脚踵上,真把他射死了。也就是说,这脚踵不是一般的脚踵,那是一个人最为致命的弱点、要害啊。”
邵瑞伸出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柯祺,这小子太鸡贼了,竟然编了典故把刚刚那话圆回去了!
柯祺看向谢瑾华,对着自家少年微微一笑。阳光下,这笑容显得如此干净。谢瑾华只觉得心中一下子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周围的喧嚣都在这一刻远去,他的眼中仿佛就只剩下了这一笑容。
游戏继续时,谢瑾华总有些心不在焉。
又一轮游戏后,邵瑞成了失败者。优胜者特别坏,竟叫选择大冒险的邵瑞给山长写首诗并当着山长的面念出来。山长是个极严厉的人,邵瑞哪敢造次,急得哇哇大叫。优胜者说:“你放心,若我是山长,有学生爱戴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去惩罚他呢?你就好好写诗吧,一定要写得情真意切啊!”
“翟成业,你还有脸自比山长?若你是山长,那我是什么?”邵瑞笑骂道。
翟成业想了想,颇为认真地说:“那你就是我的假发吧。”他说这话时的语气都学了柯祺刚刚说谢瑾华是他脚踵时的那句,显然还想要拿柯祺和谢瑾华来开玩笑。他有些语言天赋,便学得惟妙惟肖。
公孙山长早些年时就已经开始秃头了,束发时连玉冠都戴不住。
秃头很影响形象,于是他就常年佩戴巾帻,将整个脑袋用布包裹起来。如此,外人瞧上去,依然觉得他是个风度翩翩的山长。可有一次,山长养得那只宝贝鸟儿不知道闹了什么脾气,竟然叼着山长头上的巾帻飞走了。于是,大家就瞧见了一副千年难得一遇的场景。山长一边此地无银三百两般的护着自己的脑袋,一边追着他那只宝贝鸟儿大喊。那秃得差不多了的脑袋就成了一个众所皆知的秘密。
此时贵妇们是有假发戴的,而且假发还非常流行,因为可以弄出各种不同的造型,只是基本上没有男用的假发。但山长夫人灵机一动,晓得丈夫的苦恼,就特意改了自己的发套为山长弄了顶假发。
有了假发的山长便又是一头青丝如黛了。
不过,书院中那些有个性的先生们常常调侃山长的假发,连带着学生在私底下也有了这个习惯。
“哦,原来我只是一顶假发啊!”邵瑞故作哀怨地说。
翟成业装出了一脸情深的模样:“这样你就能在我的头顶作威作福了啊!”
大家哄堂大笑。
正领着慕老欣赏半山上的风景且恰好走到学生住宿区把这番对话听全了的的公孙山长脸黑了。
慕老默然望天。啊,学子们真有活力啊!原来公孙这小儿竟然戴了假发啊!
柯祺用眼睛余光瞧见了院子外头有人,他虽不知道来人是谁,但见衣着不像是普通的学生,唯恐会是过路的先生,于是就灵机一动,一边努力给大家使着眼色,一边高声说:“我才入学没多久,竟不知山长是戴了假发的。不过,想来这也没什么稀奇的。毕竟,如山长那样的人,自然是聪明绝顶啊!”
这马屁拍得清丽脱俗,公孙山长的面色稍微好些了。
第五十七章
山长咳嗽一声, 耳尖的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一群学生低着头像鹌鹑似的立在院子里, 连呼吸声都不敢重了。这时候就突显出柯祺那灵机一动的好处了,要不是有柯祺阴差阳错打了圆场, 只怕大家立时就要上断头台, 如何还能改死刑为死缓?
柯祺可以不怕骄傲地说, 他这辈子就指着这么点机灵劲儿活了!
公孙山长其实并没有特别生气, 至多觉得有那么一点尴尬。作为一个教育工作者,即使他的职责偏于行政方面,对付学生时却很有一手。他就沉默地来回踱步,用这种方式增加学生们的心理压力。
这是心理战术。等待靴子落下的过程是最难熬的。
邵瑞的脸都白了。柯祺却见多识广, 隐约猜到了山长不会狠罚他们,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在一堆紧张无比的学生中, 柯祺的镇定自然极为显眼, 即使他装地老老实实低着头,山长还是注意到了他。
山长忍不住盯着柯祺多看了两眼。
慕老并没有走进院子。公孙明摆着是想要教训这帮胆大包天的小子了,他要是跟着凑了热闹,公孙反而更加尴尬。于是, 慕老就站在院子外面看风景。但良久不见公孙出来, 他便也朝院子里看去。
这一看,慕老就疑心自己眼花了。
从慕老的角度看去, 能看到谢瑾华的半个侧脸。慕老露出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睛。揉完眼睛再一看,还是那张脸!慕老于是又忍不住向前走了三四步, 想要凑近瞧得更仔细些。
院子里的学生都低着头,而公孙山长是背对着院门站着的,就没有人能发现慕老的失态。
公孙走过来,又走过去,学生们的呼吸声越发轻了。等气氛拿捏得差不多了,他就板着脸说:“刚刚是哪个小子说要给我写诗?我就站在这里,写吧。”他这么一说,就是把假发的话题直接略过去了。
邵瑞战战兢兢地往前走了一小步。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山长的秃头,写不出正经的诗来啊!
好在翟成业还算有良心,见邵瑞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就搜肠刮肚凑了首很肉麻的诗,眼一闭心一横,大声念了出来。他赞美山长时用的句子快和什么“千秋万岁名”仿佛了,诉衷情时又字字都透着“明我长相忆”的意思……这么说吧,山长年轻时,他私底下写给妻子的情诗都从没有这么肉麻的!
山长的心情真是无比复杂。
山长冷笑一声,所有人的心都跟着颤了颤。等他背着手从院子里出来时,慕老已经恢复了淡定如风沉静如水的模样,佯装不经意地问:“刚刚站你左手边第三位的那位学生……你可知他姓甚名谁?”
公孙山长一边领着慕老朝另一处走去,一边回忆道:“正是前日我为先生您介绍过的那位学生。”
“陈雁乐的外孙?!”慕老虽然在雅集上特意关注过谢瑾华,但谢瑾华那时涂着白面妆,于是慕老没有清楚地瞧见他的五官。可在刚刚,慕老却是把谢瑾华的面容瞧得一清二楚了,那让他非常诧异。
“正是。”公孙山长道。因之前已经说过了谢瑾华庶出的身份,此时便没有再次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