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叹了口气,这般不管不顾的就离开,明儿指不定传出什么闲话来呢。罢了,早晚有这一回。
宴席未赴,贾母等人就回来了,谁都看得出事情不对。刚一到家,贾母就嚷着不舒服,立时便有人去请太医来,太医惯常给富贵人家瞧病,知道贾母没什么大碍,便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开张可吃可不吃的方子。贾家才不管别人,只知道贾母去了趟林家,饭没吃就回来了,还病了,那些嘴碎的婆子们嚼的起劲,很快便传的人尽皆知。
贾敏猜到会有这一节,但真的见贾母使出来,依旧心底发寒。
当今讲究孝道,一个不孝的名声扣下来,轻则声名尽毁,重则林如海的官位难保,儿女亲事成难。
贾敏忍了满心愤怒伤心,只做寻常规矩,往贾家去探望。至于贾母托病不见,她也不在意,礼数尽到,别的她也不求了。
外界传了好几日,却见林家一切平静,该如何还是如何,便不觉是两家有冲突。算来贾母年纪大了,上了年纪难免有个病痛,许就是凑巧。人们会转变态度,一是林家冷淡应对,没有新的谈资,很快便会淡下去,二是林家门风一直不错,贾敏也善交际,昔年亦有几个要好姐妹,有人谈论此事,少不得为她说上几句好话。
又是一年。
二月中旬,天刚和暖,宝玉和姐妹们欢欢喜喜搬家了。
去年夏天,王夫人说姊妹们都大了,现今的住处太紧,有些住不开。王熙凤管家正管的艰难,银钱不凑手,总不能总自己填补,何时是个头啊?听了这话倒是灵机一动,便去撺掇了宝玉,宝玉就撒娇去央求老太太,求老太太建个园子,让姊妹们去园中住着,他的书房也建在园子里,早晚也好读书。
只要宝玉高兴,一个园子算什么,又不是原著中的大观园。
贾母叫来贾琏王熙凤吩咐,由他两个总揽了去办。好歹上头有长辈,贾赦只想从中捞银子,贾政只道作践财物,撒手不管。贾琏凤姐一主外,一主内,事情办的井井有条,也捞了丰足的油水,可谓大家欢喜。
这园子比不得大观园,却着实不小,也请了人仔细规划园子图。
王熙凤忙完这阵子,觉得身上累的很,腰也酸,正想好好儿歇两日,谁知大姐儿见喜了。忙又供起痘疹娘娘,通知厨房禁止煎炒等物,取出大红尺头给亲近人等裁衣裳,又命平儿收拾衣裳被褥等物让贾琏往外书房去住几日。
大姐儿五岁,粉团儿似的可爱,况王熙凤只此一女,自是爱若珍宝。大姐儿这一见喜,她自是挂心,怎知那贾琏一日清静不得,说是斋戒,却暗地里勾搭上多姑娘。
待大姐儿好了,贾琏搬回来,平儿整理东西,竟发现包袱里多了一束头发。平儿见状哪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怨不得王熙凤将他盯的那般紧,便是如此还能偷腥呢,这头发指定是哪个相好的女人给他的。
“这往后可就是我的把柄了。”此时凤姐儿正好出门了,平儿将头发拿在手里,故意逗贾琏。
贾琏先是一急,接着便笑,待言语哄得她放松了警惕,猛地一把夺过来,要将东西拿去烧了。
平儿见了就骂:“没良心!过河就拆桥!”
“这是骂谁没良心呢?怎么就过河拆桥了?说出来,奶奶我给你做主!”孰料王熙凤竟从门外进来,脸上似笑非笑的扫着二人,可见方才房中的一切都被她知道了。
平儿脸一白,一下子跪倒:“二奶奶……”
贾琏亦是头冒冷汗,却是不住陪笑:“凤儿,我和平儿闹着玩呢。”
王熙凤却是一步上前,将他藏在靴筒里的那束头发抢了,杏眼含煞,柳眉倒竖,冷哼:“好你个贾琏!大姐儿见喜,我让你去斋戒,你却和骚狐狸去快活,可见眼里心里是没我们母女俩了。我、我找老太太评理去!”
“二奶奶,二奶奶饶我这一遭吧,都是我猪油蒙了心,我糊涂!我混账!二奶奶宽恕我一回,再不敢了。”贾琏赶忙求饶,又是作揖,又是陪笑,不住的说软话。
王熙凤扑哧一声笑出来:“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
看似风雨过去,实则王熙凤心里一阵发冷。
贾琏的风流毛病她一直知道,她自己善妒不容人是实情,否则身边不会只剩平儿一个陪嫁丫头。她却没想到,女儿病着,贾琏一个父亲只顾自己快活,视为心腹的平儿也帮贾琏瞒着自己。
若她有个儿子……
第138章 红楼梦中梦窥人10
当年王熙凤身边共有四个陪嫁丫头,如今只剩下一个平儿,固然有平儿谨守本分不敢逾越的原因在,也未尝不是她的聪敏。不聪敏,没心计,如何做得王熙凤的心腹?又如何在王熙凤与贾琏只见周旋,还赢得贾家上下一干人等的赞扬?
以往这样瞒着王熙凤给贾琏打掩护的事儿不是没做过,但都无人知晓,哪知这次竟被王熙凤当场撞破,平儿如何不慌。
论本心,她对自己的处境满心苦涩。府里上下都知道她是贾琏的通房丫头,偏生没个正经名分,王熙凤肯将她给贾琏上手,也是为了堵外人的嘴,就这平日里都防得紧,不肯她与贾琏私下多沾一回。她服侍王熙凤多年,深知其心性手段,还有前头三个陪房丫头的例子在那儿呢,她也不敢违逆。只是……贾琏是个风流性子,平日里避着王熙凤的时候两人也有些来往,贾琏不止是贪腥,还想从她嘴里知道王熙凤一应情况。她卖人情给贾琏,的确有些私心,但也是不愿他们夫妻闹起来,否则夹在其中受苦的只是她。
这次的事王熙凤竟轻轻揭过,着实不是她素日为人。且王熙凤没私下问自己半句,只态度冷淡多了,正眼也不瞧,平儿一直提着心,煎熬的受不住。
这夜贾琏不在,平儿趁着屋内没人,噗通跪在王熙凤跟前,不住磕头:“求二奶奶饶过奴婢一回,奴婢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王熙凤恨恨的盯着她,半晌却留下眼泪来:“可见我平日里太严厉,不止惹得外人恨我,连自己人都欺瞒我。枉我以为满府里只你我是一起的,谁知你竟背着我和二爷成了一国的人。”
王熙凤是真恨,也真伤心。她对平儿也时常疑心,防着平儿和贾琏好,但更多的还是将平儿视作心腹,她满心的话唯有能对平儿诉说,连贾琏都要靠后。平儿素日里那样劝她,处处为她好,她嘴里不以为意,心里何尝不知平儿好,谁知平儿竟跟贾琏合伙骗她。
显见得不是第一回 ,她竟不敢想他们算计了她多少回。
平儿也哭,到底身份所限,她不敢说出自己的心事,只能不住告罪:“奶奶容禀,二爷惯常是个风流人,不知有多少这样的污糟事,若是每件都让奶奶知道,岂不是白添怒火。奴婢也是不想奶奶跟二爷总生嫌隙,这才擅自做主瞒了,是奴婢的不是,求奶奶发落。”
王熙凤如何听不出这话里的水分,却不能真的就凭这个发落自己跟前的心腹。
“起来吧,发落了你,我使唤谁去。只求你往后心里多想想我这个二奶奶,少合着二爷诓我。”王熙凤神色淡淡的,擦了眼泪。
平儿连道不敢,这往后服侍越发精心,也再不敢跟贾琏眉来眼去,哪怕无人处也是冷着脸。贾琏试了两回自觉无趣,也懒得再打理她。
平儿对王熙凤有怨有惧,亦有一份忠心和亲近,此事揭过,她才敢如以往般说话:“二奶奶,我瞧着二奶奶近来脸色不大好,请个大夫看看吧。”
“不必……”王熙凤刚想拒绝,忽而想到一事,手搁在平坦的腹部,眼神落寞:“也好,你去请回春堂的徐大夫来。”
“奶奶忘了?自从前年腊月之后,徐大夫已经不来咱们府上出诊了。”
王熙凤也是一时忘了,只好说:“那就请惯常的太医来吧。”
以往贾家有惯常用的王太医,亦有两个别的太医常走动,原是拿着帖子一请就到,怎知这回去请,却是一个也不得闲。正犯疑,却见贾琏匆匆自外头回来,神色有异,进门就叫茶。
平儿忙端了来。
“平儿出去。”贾琏摆手。
平儿见他声色不似以往,不敢迟疑,带着丫头婆子们退开了。
“什么事这般要紧?”王熙凤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