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她还打发人来告诉我,要我宽心,只说又请大夫开了新药,已是渐好了,怎么又突然恶化了?儿女就是为娘的心头肉,珠儿已经没了,她又撒手去了,这要我还怎么活呀!”
她一提贾珠,李纨勾起痛处,哭的越发伤心。
王熙凤与周瑞家的忙左右劝解,但听周瑞家的道:“二太太,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又没外人,有话你说就是了。”王夫人道。
“二太太,庶妃这病可有些日子了,宫里太医都没瞧好,一个年轻轻的大夫给瞧好了,这事儿本就玄乎。若真好了也就罢了,偏庶妃突然就没了,会不会是那药有什么不妥?”
王夫人手里的帕子一顿,瞬间攥紧:“我记得,请的是回春堂的大夫,凤丫头提议的。”
王熙凤心头一跳,忙道:“姑妈,庶妃是我亲表妹,从二爷这儿论,又是我亲妹子,我只有盼着她好的。我提这位徐大夫不敢有坏心,他为南安老太妃瞧过病,的确是治好了的,老太妃常和人夸他。”
王夫人神色平静,眼睛却是幽冷:“便是真治好了别人,也不见得人人都治得好。那样年轻,不过歪打误撞,能有多少真本事。”
王熙凤便不说话了。
当天回去后,王熙凤唤来小厮兴儿,问道:“二爷呢?”
兴儿笑道:“回二奶奶,二爷出门办事儿去了。”
王熙凤嗤笑:“你就哄着我吧!这回不跟你计较,你快速寻二爷,告诉他,让他寻个借口在外头躲两天,二太太正要寻回春堂的晦气,我们何苦跟着白担干系。”
兴儿领了命,走了。
平儿道:“不是说皇上在潜邸时的病就是徐大夫看好的么?如此来回春堂也是有背景,二太太这么撞上去……”
“二太太才不怕呢!贾家是国公府第,她是贾家二房太太,又是王家女儿,现如今我叔叔是京营节度使,便是皇上也得给几分颜面吧。”王熙凤对自家出身还是很自傲的。
平儿就不懂了:“若依着奶奶这么说,为何又要二爷躲了?”
“我就是觉得这事儿不大好。”王熙凤自己也说不明白,或许是经历了上回的大病,她的胆子都小了。
第136章 红楼梦中梦窥人8
幸而王熙凤有所准备,王夫人果然在当天找贾琏,得知贾琏出门不在家,只能罢了。王夫人叫来周瑞,说道:“医者,当济世救人,偏有那为了钱财草菅人命的庸医!什么回春堂,我看乘早关门还能免几个枉死之人。这件事你仔细办妥了,若有需要,便用二老爷的名帖。”
“是。”周瑞躬身应是,对此种内情早从周瑞家的口中听说了,更明白王夫人这意思不仅是要那回春堂关门,还要将徐衍下狱抵命。
若是别的小大夫,凭国公府的能耐,自是不在话下。周瑞常在外头走动,也听闻过徐衍曾给皇帝治过病。再一个,徐衍是外来人,在京城时日尚短,却没遇到什么麻烦,本身就不寻常。周瑞心里没底,是不愿做这样事情的,但王夫人的吩咐不敢不听。
周瑞家的送他出来,见他那样子,不禁骂道:“你怕什么!太医院的太医们治过的贵人不多?但凡出事该砍头还是砍头,下狱还是下狱,你只要用点心办妥当了,外人只有拍手称快的。况且你若不做,府里的差事还要不要了?”
周瑞听着也是理儿。
周瑞倒是没自己亲自去回春堂,而是花钱去找人来做。他在街面儿打听了一圈儿,有人提到一个叫倪二的泼皮,绰号醉金刚,专放重利债,在赌博场吃闲钱,倒是合适人选。谁知周瑞寻到此人,对方闻得是去寻回春堂晦气,却是拒了,只说不干这勾当,另给周瑞介绍了旁人。
这也是个市井泼皮,高高瘦瘦,一张苦相,人称苦三爷。苦三爷也知道回春堂,但这地方不是他的地盘儿,不熟,看在周瑞给的银子多,又是给国公府办事儿,就应下了。
一早,回春堂看诊的人最多,徐衍没出诊,与另一个大夫陈合一同坐堂。桃朔白闲来无事,就帮着抓药,原本李掌柜还担心他出错,结果却见他手头利落,比他速度还快,还准确无误。
李掌柜不由得赞道:“桃先生想来也是家学渊源,您与东家是世交?”
“算是。”不怪外人如此想,肯跟徐衍合伙开医馆,又熟知药材,怎么都像内行人。甚至还有人猜他是哪家权贵子弟,所以回春堂才开的这般安稳,连个上门讨钱的泼皮无赖都没有。
在最初徐衍张罗开铺子的时候自然有那寻衅挑事的,徐衍打算入乡随俗,但那些泼皮见他和软,又是外乡人,竟狮子大开口,这可惹恼了徐衍。谁都没见他怎么动手的,那几个泼皮回家就病倒了,哎哟哟直叫唤身上疼,大夫都看不出来。也不知是谁想到徐衍身上,求家人将他用板车拉到回春堂,又是磕头又是哀求,徐衍一剂药灌下去,就好了。
这以后就没人赶来找事儿,这个徐大夫跟一般大夫不一样啊,下手特别狠,还找不出破绽来。这些泼皮也惜命,怕哪天又惹恼了人,无声无息就被毒死了。早先还存有小心思,只从徐衍声名鹊起,往来贵人府邸,这些人就彻底打消了心思。
医馆内虽忙碌,却井然有序,并无喧哗。
这时大街上突然传来骚动,有哭声,很快便见人群聚集在回春堂门前,两个人抬着张门板,板子上躺着个人,身上搭着白布,大刺刺就往回春堂大门口一堵,另有个瘦高的男人跪倒在那里,大哭。
“我的娘啊,我苦命的娘啊,你怎么就丢下儿子去了,我的娘啊!”
这时看热闹的就猜到了,拉个死人堵在医馆门口,肯定跟医馆有关系。
徐衍自然也瞧见了,直等将手头的病人看完诊,开好了药方子,交代注意事项,这才擦了手往大门处走。他将三个人都看了一遍,特别是大哭的男人,只闻哭声,却无悲痛之意,一双眼睛不住朝回春堂内打量,摆明另有算计。
心中有底,徐衍不露声色:“你说你母亲是吃了回春堂的药出事的?”
苦三爷脖子一扬,说道:“正是!我娘当初只是伤风,徐大夫开的药方子,药也是在回春堂抓了,才吃了几天,突然人就没了。我知道回春堂有贵人撑腰,但我娘不能白死,回春堂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徐衍却是神色平静,问他:“你既说是我开的药方子,那方子呢?”
苦三爷自然早有准备,将妥善收好的药方子从怀里摸出来,展开拿在手里给他看:“难道这不是徐大夫开的药方子?”
徐衍扫了一眼,的确是自己的字迹,上面的药方子也确实是治伤风的病症。
“是我开的方子。”徐衍承认了,众人哗然,他却不急不缓走到一边蹲下,猝不及防的伸手揭开白布看了眼死去的老妇人。
“你干什么!我娘都死了,你不准动她,不然我和你拼了!”苦三爷大叫着扑过来,徐衍往旁边一避,苦三爷没刹住脚步噗通一声栽倒。
徐衍气定神闲:“你可知,若要寻医者责任,不仅需要药方子,还得药渣。既然你认定是吃药出了问题,最后一次熬药的药渣应当有所保留,药渣何在?”
苦三爷脸色微变,眼神闪动,恼怒道:“我娘一出事,我心神大乱,哪里还能留意那些小事。你不要强词夺理!你这分明是想抵赖,这药方子是你开的,我娘就是吃了你家的药出的事,既然你不承认,我就去打官司,我就不信朗朗乾坤,竟没个青天大老爷了!”
说完一挥手,另两人抬着人就一起走了。
看热闹的也都跟了去,的确是去了衙门告状。
不少人都认为是回春堂开错了药,毕竟再好的大夫也不一定从不出错,但也有些人很是信服回春堂这位年轻的大夫,又有知道苦三爷底细的,不免为徐衍担忧。
“徐大夫,那人是个城南的泼皮,人称苦三爷,家里只有个已经出嫁的妹子,他老子娘早就死了。这人专会坑蒙拐骗,以往都是算计外地人,这回特地找回春堂麻烦,只怕是来者不善啊。徐大夫,您可要小心啊。”
徐衍谢过对方好意,却并未显出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