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觉得鼻子发酸,抿了抿嘴没有说话,过了这阵儿,才对何秀枝道:“二嫂,鸡汤豆腐串,大海碗。熏肉饼来两张,烤馍来四个。”
听了这话,李向北急了,站起身来赶紧喊道:“不要肉饼……”话没说完,就被他哥给拉住了袖子,重又坐了回来。
桑榆扭头对他道:“你叫我东家,就是我家伙计了,吃东西不收你钱。等会儿回去的时候,再给你们带几张饼,回去给你爹和你兄弟吃。”
李向南也不矫情,起身拱手施礼道谢:“麻烦东家。”坐下后又说道,“我们刚过晌午的时候,就到了荷塘村了,放下粮食问了季阿婆才知道东家上山了,在松溪潭那边。我俩山路不熟就侯在家中,本来以为今儿个回不来了,没想到没等多久东家回来了。东家说正好缺人,让我们兄弟从明儿个开始干到年底。我俩赶回来,是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爹和我兄弟一声,也省得他们惦记。”
说完了送粮的情况,正好何秀枝把热汤端来了,兄弟俩道了谢,接过大碗小心地吹着热气喝了起来。给他们拿的烤馍都是现拿出来的,外皮焦黄内里雪白,一掰开就直冒热气。李向北吃得眉开眼笑,也不顾烫嘴,大口大口地一会儿就下去半碗热汤。
许是吃了热乎东西心里有了底,身子也渐渐暖和起来,李向北鼻尖上冒了汗,不一会儿就坐不住似的扭动了起来。桑榆察觉有异,仔细一瞧,正看着李向北搓着双手蹭着两只脚在那里扭歪。梨花嫂也看着了,叹口气道:“这是手脚有冻疮,身上暖和过来了,开始发痒了。快别蹭蹭了,越蹭越痒痒,我这儿有冻疮膏,给你们拿点抹上。”说完又对何秀枝道,“老二家的,给他们拿干粮去,让他们回吧,天也不早了,咱店里热乎他们待着难受。”
给李向南两兄弟拿上冻疮膏,带上干粮,打发他们走了。正好福来茶馆的小厮来找二少爷回家了,桑榆又看着他们将陈彻扶走了。回到店里,桑榆扭头对梨花嫂与何秀枝道:“两位嫂嫂,咱打烊吧,今儿个不候着夜宵点儿了,我有事儿跟你们商量。”
梨花嫂与何秀枝互相看了一眼,她们应该是通过气儿了,两人都无异议,三人忙活着将店关了,返回到了后宅厅中。
何秀枝泡了茶来,三个人先坐到一起拢账,把今日的各项账目盘清了,桑榆合上账本,叹了口气。何秀枝给她又倒了一杯茶,劝道:“与前阵子相比,虽然利少了些,但也算可观,桑榆别太忧心。其实,最初开店的时候,我从来没想过会像前些日子那般好赚,如今这样,我也挺满意的。再说,还不那么忙了呢,这又快过年了。”
这何秀枝心地善良,又是个温温柔柔的性子,长得斯文秀气,说话也是细声细气,是那种很典型的古代小媳妇。此时她怕桑榆因生意不好而难过,先说出那番话来,让桑榆心中也是颇为感动。
“二嫂,你放心吧,我是不会被眼前这点困难吓倒的。今天早点打烊,主要有两个事情。一个想必大嫂跟你透过话了,今天来的那个姓马的外地客商,送来了蜀都的消息,从信中我察觉到溪河先生好像在都城过得并不如意。信上只有八个字:勿称弟子,慎用竹牌。说到这儿,我还要请二位嫂嫂代为保密。这南山是溪河先生记名弟子的事儿,请万勿对外人提起。待回了村子,我也会与南山说明白,让他暂时少与药草打交道。”桑榆说到这里,特意站起身来,郑重地向二位嫂嫂行礼。
梨花嫂与何秀枝都赶紧地扶她一把,急道:“桑榆何用如此?这事儿你只管放心。”桑榆坚持行了个礼这才坐下道,“二位嫂嫂,我虽然不知道为何不能说弟子的事儿,却知道这事儿定是十分重要,否则溪河先生犯不着让人千里迢迢、山高水远地送这么个消息过来。事关上头,咱们务必小心,绝对不可大意啊。”
梨花嫂与何秀枝听得面容一肃,再次慎重表态道:“明白了。你放心。”桑榆这才放心地继续道,“竹牌的事情二位嫂嫂也知道,就是医联会的那个,也是溪河先生给的。虽然先生说慎用竹牌,但我想还是不用为妙,而且竹牌的事儿也要保密。”
梨花嫂与何秀枝纷纷赞同地表态道:“晓得,应该。”
桑榆停了停才叹道:“不知道先生在蜀都究竟是怎样个情形,是否处境十分艰难,能否顺利脱身。唉,其实伴君如伴虎,先生真正想过的是放马南山的悠闲生活,却因为太有本事而陷身局中啊,更可叹我们什么也做不到、帮不上,我只要一想起这个就难受得紧。今日倒是陈彻点醒了我,他说‘愁来何用?待事到临头,做能做的一切就是。’这话倒让我想到了个法子,也不知道当用不当用。”
梨花嫂闻言赶忙道:“桑榆你且说说,我与你参详参详。”其实,梨花嫂与溪河先生也是左邻右舍地住着,平时也没少受溪河先生的好处,施医赠药就不说了,还教春树读书认字,虽未拜师,也应以师礼敬之。只是她只是一山野妇人,实在也是空着急而无能为力,此刻听桑榆说有个想法,连忙就催她快快讲来。
桑榆也不啰嗦,直接道:“我们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一个是因为人微力弱,一个是因为不知详情。我觉得最好能小心地托人打听下蜀都的确切消息,只要与先生有关的,都设法打探下。我们只要知道了先生的处境,大概就能知道先生受困于何,而我们又力所能及地能做点什么了。至于这人选,我们是不行的,人生地不熟,打探起来没有门路,而且生人扎眼,恐更给先生惹祸。我想的是,是否可以跟商夫人提一提,也不说这信的事儿,只说知道她娘家在蜀都也有生意,烦请她帮忙留意溪河先生的消息。你们觉得如何?”
梨花嫂皱眉道:“我知道桑榆你是恐打草惊蛇的意思。只是,我们不与商夫人说个明白,她万一大张旗鼓地去打听,或者不甚在意却露了马脚给有心人,可如何是好?我觉得不妥。”
桑榆摇头,表示有不同意见:“我虽然不与她说个分明,却会郑重请求她小心行事。她是个极聪明的女子,见微知著,只怕意会尚且胜过言传。”
何秀枝此时插话道:“桑榆你若有把握,可以试试,总好过现在这般毫无头绪,叫人坐立不安。”
梨花嫂毕竟老成些,还是道:“此事得与南山商量一下,拿个稳妥的主意。这要过年了,你大哥也会回来,我们三家再仔细筹谋一番。无论如何,总得过了这个年再说,切不可自乱阵脚。”
这话说得桑榆与何秀枝都赞同地点了点头。何秀枝接着问道:“桑榆,你说的第二件事儿是什么啊?”
桑榆笑道:“是关于生意的。年前就算了,从年后回来,我准备着手应对李氏老面馆抢生意的事儿了。一呢,我想在咱铺子弄个老客户优惠的政策,比如可以预存银子在咱店里吃饭,最少预存一贯钱,然后店里所有汤品菜品可享受九折优惠;存三贯的就八折优惠;存五贯及以上的七折优惠。此其一。第二,我想打造零卖车,车上带个火炉,每日三顿饭口着人推着出去镇上转一圈,特别是离早市街远的地方,我听说很多人想吃咱的小吃,就是天冷,懒得因此走这么大老远的,那咱就给他送家门口去。第三,就是推出新菜品了,这个我来想办法。”
桑榆顿了顿,神情中带着一丝疲惫又带着一丝振奋地道:“别人看不得咱们赚钱,想把咱们挤兑走,如今已划下道儿来了,咱们必须接招,然后反击,在这三叶镇早市街,若是咱们都站不住脚,那以后也别想干大了再发财了!”
作者有话要说:古代钱币换算:本文不考虑通货膨胀等因素影响,定公式为:1文=3毛钱。1贯钱=1两银=1000文=300元人民币。同理,3贯=900元;5贯=1500元。
第八十六章 :小年到了
腊月二十三就是小年,民间有许多有趣的习俗,所以这天有许多事情要忙。三嫂小吃店腊月二十就歇业了,门前木展板上贴了告示,言明过了上元节(正月十五)再开门营业。
歇业后的第一天,腊月二十一,桑榆、梨花嫂、何秀枝带着三个小的一起去汤池洗了个澡。这阵子正是年前沐浴的时候,镇上两家汤池满满都是人,等了好半晌才轮到他们,可真要进去的时候,又出了岔子——春树不肯跟着娘一起洗了。春树过年就十一了,当然知道害臊了,梨花嫂没办法,最后把草儿托付给桑榆,带着他去找陈二公子了,寻思让他带着来给洗洗。
结果陈彻留下春树在他家直接洗了,说好了再给送回来。梨花嫂回来与桑榆汇合,说起这事儿来还直夸陈二,说他是唯一一个让她从心底里觉得亲近的富家少爷。
这洗澡一项竟然花了大半日的时间,关键就是人太多了,再等着几个女人头发干透了,回来的时候已是半后晌了。陈彻早就带着春树回来了,梨花嫂给他们留的有锁匙,他们早就等在了后宅厅里。这连洗带泡的在汤池里,回来后几人都有点乏,也就没再出去。桑榆找了个干净的油布披子出来,挨个儿给几个小的修剪了下头发。
等陈彻走的时候,桑榆给他收拾了不少吃食,包括已所剩很少的他最爱吃的山珍丸子等。梨花嫂为表示感谢,特意找出个酒葫芦,给他从店里大酒瓮里装了一葫芦。
第二日,腊月二十二,季连水一大早就来了,因为预期里她们几个就要在今日返村,他来接一接。结果直接被几个女人留在店里看家看孩子,桑榆、梨花嫂与何秀枝带着春树、香草一起去赶集了。年前半月,三叶镇上天天开集,粮食食材的她们都采买完毕,并且托李向南兄弟都运回了荷塘村,如今是买点年画、窗花、春联、红灯笼,麻糖、麦芽糖、糖瓜等,桑榆还买了不少坚果。
说到坚果,不知道是这地方出产,还是说山里都不缺的原因,跟现代不一样,这儿的坚果又大又好又便宜,如今手头也不缺钱,桑榆着实买了不老少。看梨花嫂与何秀枝有些讶异,桑榆道:“我炒坚果仁儿,然后融了麦芽糖,粘成一大块,冻上。吃的时候凿成小块儿,就是挺好的零嘴儿。”让她这么一说,梨花嫂与何秀枝也跟着买了不少。
几人抱着一堆东西笑嘻嘻地回了小吃店,坐在厅中归置起来。季连水上前看了看也笑呵呵地道:“这往年手头紧,年也常过得紧巴巴,可没有今年好啊。之前年画也不买,红灯笼自己糊,糖果买上那么一丢,哄哄孩子待待客人,窗花自己随便剪个,春联托村里认字的随便写下。村里人肚子里墨水也不多,有一年我满村转了转,发现有一半人家门上的春联都是一样的!”
季连水说着说着觉得有趣,哈哈大笑起来,又说道:“也就是溪河先生在咱村那年,那春联字又好看又没有重样儿的!你说咱村人不多,也得有好几十户吧,居然都不一样,先生有大才啊,不服不行!”
季连水笑着笑着觉得好像气氛有点不对劲,一看梨花嫂与桑榆面色都挺严肃的,他媳妇正在那儿跟他使眼色,他摸不着头脑,挠头问道:“咋?我说错话了?”
何秀枝道:“行了,回家我跟你细说。”桑榆也道:“没事儿,二哥。对了二哥麻烦你个事儿,我跟他们家说好了,今儿个咱们走之前,就让他爹和他弟过来住下,厢房我都收拾出来了,铺盖也置办了,让他们人过来就行。还有,我给他们买了点年货,都放那屋了。你帮我雇辆车去接吧,他兄弟有病体弱,大过年的,省得再吹了风着凉。”
季连水也是知道这事儿的,立刻应了出去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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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三,桑榆一大早就醒了,看了看外面天还黑着。没办法,在镇上开店这俩月养成了生物钟。可在家里没啥必要起早干活儿,桑榆重又躺下,摸了摸小七七热乎乎软绵绵的小手,又蹭了蹭她滑嫩嫩肉乎乎的脸蛋儿,近两个月没怎么见,心里怎么稀罕都觉得不够,眼泪都要下来了。从昨天回来,桑榆就抱着七七没撒过手。
身旁的季南山在轻声地打着小呼噜。这进入腊月以来,凿冰运冰藏冰的事儿,把他也忙活得够呛,真是累得不轻。昨儿个他挺晚才回来,吃了点东西倒头就睡,一直小声地打着呼噜。
桑榆凑近七七身边,把头埋在七七颈窝里,闻着她身上好闻的气息,心里有点乱。七七是她千辛万苦生的,是她的心头肉。可这个静谧的早上,桑榆不可遏制地想起了她在现代怀的那个孩子,然后心里充满了自责与愧疚。当时她有身孕啊,孩子重于一切,渣男算什么!难道离开渣男,她就养不好孩子么!为啥要气得去跟小三撕扯啊!
桑榆在黑暗中留下懊悔的泪水,她也是见红后才顿悟到这些。当时她怀上尚不足三个月,还没有感受过胎动,没来得及与肚子里的小生命建立起更深刻的联系与感情,年纪虽然不小了,可毕竟是头胎,还没有真正建立起做母亲的觉悟,就这么匆匆失去了她的孩子……
来到这个世界,桑榆曾经发了两天的呆,在这两天里她想了许多,两天后她下定决心“既来之则安之”,其实这个决定有很大的促成原因是肚子里的小七七。那时她怀胎六个多月,七七正是爱动的时候。她每一次挥手,每一次动脚,都让桑榆意识到,自己肚子里还有一个鲜活的小生命。
桑榆想到这儿,伸手将七七揽在了怀里,七七睡梦中还记得娘亲的味道,一头扎了过来,又呼呼地睡了过去。
天麻麻亮的时候,桑榆就起来了,先去正房堂屋做朝饭。腊月二十三,这里的习俗是吃饺子。怕吵着季婆子睡觉,再让她絮叨,桑榆把案板拿到了原先她和季南山的卧房里。剁了两种馅儿,一种是猪肉菘菜掺粉条的,大人们吃;一种是菘菜木耳豆腐皮的,给七七吃。七七牙还没出全,炖烂糊的肉能吃些,这样的肉馅她不好嚼也不好消化。
先和面,饧面的间隙里剁馅儿拌馅儿。面和馅儿都好了的时候,季婆子也起来了,过来帮着一起包起饺子来。这从二十三就开始过小年了,分家的也要聚到长辈处过年,从今天开始,桑榆家也要一起做饭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