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愿还没回过神来,先后探进两个脑袋,一个长歪了脸:一边脸蛋大,一边脸蛋小;另一个是寸头司机,许愿认识,可寸头对她,没有面对大方乘客的讨好和尊敬。
“老妹儿……”司机没关车门,撅着屁股跟许愿说话,“我特别想赚你这钱!真的!”
林一山拎着相机,停下脚步。
“我特别想赚你这钱!真的!可是你看这路况,我……”
林一山听见车里一个弱弱的声音:“哥,我给你加钱,我有急事。”
“我知道你有急事!你没急事也不能上我的车!可我开的不是飞机,它得在路面上跑啊……”
“二百五。”
林一山噗嗤一乐,不免暗暗感叹,这司机也真敢要。
“三百。”车里人的语气有点急切。
司机再三表态,不是车费少,是实在走不了,许愿终于同意下了车。再放眼望去,停车场已经没有能动的车了,全是原地趴窝。短短几十分钟,大部分车顶已经积了近十公分的雪。
就在刚才,许愿带路,三口人趟着大雪,走到火车站西侧的长客总站,当然,客车也停运了。
在客运站门前,三人分别。许愿父母往家的方向,许愿回到火车站。
许爸许妈有点生气,觉得这女儿被奶奶惯坏了,自己想什么就是什么,任性到极点。两人边叹气边雪地跋涉,许妈总还是不放心,给女儿发条短信,告诉她如果五点前火车不通,就赶紧给家里打电话,好接她回家。
许愿没回短信。
在寸头司机之前,许愿问过两个等客的出租车司机,前两位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寸头司机的乡音给了她一丝希望,直到坐进车里,又被撵下来,一瞬有如神助,一瞬又被贬下凡。
眼前只有一条路,通往侯车室。
站前广场本来一马平川,因为下了雪,才有曲径通幽。
“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才成了路。”中学课本尽是魔咒,许愿停下来,四下张望。
林一山的目的明确,他要去侯车室。他从未经历这么大的雪,雪落在头上,像一层薄薄的蚕丝被,户外的凉意让他的牙痛暂获缓解,周身舒爽,只剩左侧脸颊在发烫。
打车未遂的女学生停下来,茫然四顾。
林一山也不由自主放慢脚步,随手掏出相机——拉近镜头——咔嚓!
反常的天气,让整个火车站弥漫反常的气氛:失去了目的性,像高考后的暑假,像大家庭里长辈突然离世的长房儿媳,像重新抓到的一手牌,像闯进空无一人御膳房的饥饿土狗……
浓云密布,天色已晚,可天地间是异常的明亮,仿佛白夜。
许愿站在白夜边缘,头顶是簌簌而下的雪,脚下是绵延无际的雪,她心中只剩一件事、一个地方,可她还不知道,这件事永远无法实现,这个地方,永远无法到达。
无知无畏的坚毅,有情有义的勇敢。
林、李二人分别前,林一山特地嘱咐望:“把我的照片拷给我。”
李望随口答应,林一山又强调:“拍我的照片,和我拍的照片,拷给我。”
某一年五四青年节,研究所组织青年摄影大赛,部门助理发动所有人报名,林一山说没有时间拍,助理就说:“您之前拍的照片也行,团委说了,要先保证量,摄影水平还在其次。”
林一山为让小助理交差,让小助理在他电脑里挑,小助理一眼就挑中了这一张。
“林博士,这是谁呀?”
林一山扫一眼电脑屏幕:“雪景漂亮吧?”
“我记得过年期间,d市没有这么大的雪。”
“是东北啊,我出去玩拍的。”林一山在考虑课题组几个人的分工,思路屡被打断。
“所以她是谁呀?”
“路人。”
棉服里手机震动,许愿掏出来看了一眼,是妈妈嘱咐她不通车就回家。
林一山已经走近,这个女学生成了她通往目的地的绊脚石,许愿没作他想,两步迈进雪里,把路给人让了出来。
☆、六十六
李望站在侯车室门口, 雪地里没几个人, 他早就锁定林一山。
“你怎么出来了?”
“太他吗吵,太他吗挤了, 我要不出来,不光腿瘸,心都得瘸了。”
“烟呢?”
“牙疼还抽?”显然不是反问句, 边说边给林一山找烟。
他给林一山点一棵, 又给自己点一棵。林一山猛吸一口,望着远处的广场说:“止
疼。”
由于没有目的性,许愿在雪地里走出一串鬼画符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