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猜测镜鸟的这种黯淡究竟会持续多久时,只有厄尼斯特给出了正确答案。
圣子说,镜鸟只会在被拒绝的时候感到失落,等到下一次见面,他就又会变的鲜亮如初。
至于为什么......
“他需要一个归处。”厄尼斯特说。
曾经属于海洋,属于海神,后来将自己献给了仇恨,打算玉石俱焚,而现在,镜鸟再从淤泥当中渐渐走出时,为自己选择了新的归处——他只愿意归属于一人,归属于一处。他将永远对自己的归处满怀热烈。
从光辉之城回来,刚刚从暗堕状态恢复过来的时候,镜鸟其实非常排斥别人称呼他为镜鸟,要求所有人都以名字来呼唤自己。他迫切的想要证实自己作为镜鸟之外的存在,而在所有的呼唤声中,魏丹程又显得格外特殊。自己的名字从她口中唤出的时候,好像成了某种结论,天才能轻而易举的解开数独题目,这其中不需要什么复杂的过程和缜密的计算,只需要大脑的下意识反应,于是那一连串令人恼火的数字便都各归其位,答案一目了然。
魏丹程的呼唤就如同跳过了步骤,直接得到结论。每当被这个人呼唤,镜鸟便能感到安心和满足。
但很快,他又变了。
“还是叫我镜鸟吧。”投靠在魏丹程肩膀上的小鸟声音雀跃又娇软:“我都想好了,那些臭家伙不愿意让我做镜鸟,觉得是我侮辱了这个称呼,那我为什么要让他们称心如意?我本来就是镜鸟,我才不要为了没必要的人和事情连自己的原本的种族都要否认。”
他原本心中的话没这么和善。那些恶意,那些决绝,曾经在淤泥中扭曲的仇恨,淬了毒的利刃,就算是心平气和,也会如同毒蛇吐信叫人不寒而栗。然而在这个人的面前,一切尖锐和狠毒好像都会变的温和起来。
是不恨了吗?不是的,他还是恨,恨得骨头发痒,恨得那些人站在面前的时候恨不得嚼了他们的骨头,恨得一旦想起来,还是想要和那座屈辱的城市同归于尽。
可是镜鸟却知道,自己也许不会再选择那样做了。
不是因为宽恕,不是因为原谅,最初的有关快意恩仇的幻想逐渐淡去,纠结于过往的恩怨仇雠,想要让所有人给自己陪葬的偏执似乎有点淡去了。一直行走于无星无月夜,被埋葬在淤泥的最深处,蛛网般将他紧紧包裹的痛与恨好像稍微放松了些,天光从极远处投下来,如同一场梦幻的黎明。
黎明说,她还有许多想要去看的地方,想要去尝试的东西,她要他一起去。
囿于回忆的镜鸟后知后觉,困于淤泥中的大脑缓慢的反应过来,原来他也有可以期待的未来——有人在期待和他一起的未来。
这样一看,这个世界好像还没有那么糟糕。
他看向她的目光永远充满欣喜而柔软,还有不愿让人察觉的炙热。他知道赫德时常用嘲弄和怜悯的目光看着自己是因为什么,然而镜鸟根本不在乎。宠物和爱人有什么分别?他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爱。
异世界的生物在这方面有自己独特的价值观,他不在乎关于陪伴在魏丹程身边的身份如何,他更在意的是这份在爱的分量究竟是如何。
就算是宠物又如何?如果她心中最爱的始终是宠物,那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份又怎么样呢?
关于其他人的独占欲?呵呵,那是小孩子才有的不成熟不自信的情感。
她尽去挑选任何她喜爱的,人也好物也好,都无所谓。只要她想要的,她喜欢的,尽管去挑去选都无所谓——他永远会抓住最重要的哪一部分,也永远自信,他永远都会是魏丹程最偏爱的人,这就足够了——毕竟,人永远不必去同物件争锋,摆设不喜欢了随时可以更换,但她最喜欢的人永远都只会有一个。
被称赞过如同宝石的青金色眼睛永远温和又纵容,有些冰凉的长长的喙轻轻撞了撞她。
“你什么时候去找海因茨?”
“等等吧,赫德一会儿过来接我,我们在大桥那里汇合。”
镜鸟点头。
他的翅膀收紧了一点,发出轻轻的叹息声:“真不想让你走。”
“虽然我不太在意这种事情,可是,说到底,总是会觉得让别人赢了一局一样,真叫人不痛快。”撒娇一般的抱怨声中,镜鸟感到自己的颈侧被轻轻拍了拍。
他听见人类有点无奈的轻笑,柔软的皮肤擦着同样柔软的绒毛,人类的心跳没有丝毫的慌乱,面对自己她丝毫不感到心虚,只是有些疑惑。虽然心中并不伤心,但是已经习惯了打蛇随竿上的镜鸟立刻得寸进尺:“等我们回到你的世界,你要怎么补偿我呀?”
魏丹程失笑:“这有什么好补偿的,不许提出无理要求。”
点在额头上的手指根本一点杀伤力也没有,但镜鸟依然发出了吃痛的声音。一边发出“啊好痛”的叫声,一边把两边的翅膀收得更紧,一副“你不答应我就不放你走”的模样。
这个撒娇鬼。
魏丹程觉得头痛,但脸上又止不住想笑。
如果是人类的话就好了。她想。
如果是人类,或者是人型生物,这种时候自己就可以断然拒绝,心中毫不留恋——可是,可是啊!这家伙现在把自己变成了一只漂亮大鸟,还用两只翅膀锁住自己,用绒毛磨蹭别人的脸颊,一边说着撒娇的话。
魏丹程一下子就理解了那些因为家里养了小猫咪之后总是因为小猫咪的喵喵叫声挽留而上班迟到的人。
谁能拒绝一个毛绒绒的撒娇呢!尤其还是一个满心满眼只有你的毛茸茸!
就算心中一再重申,这是一个拥有独立思想的高智慧生物,是一个与自己完全相同,并且也有人类形态的生物,但是现在......现在,短暂的做一个肤浅的视觉生物也是,可以的吧?
虽然心中矛盾万分,但是谁能拒绝一个可爱的毛茸茸呢!
保持着人类最后的理智,魏丹程在自己丧失抵抗能力之前,努力的说:“我可不会答应你一些空头支票。”
她说:“但是等回去之后......我会和姨妈重新讨论一下关于你的问题的。”
以镜鸟现在的表现,既然关于光辉城的心结基本上已经解开了,就算不能完全抹去囚徒的身份,但是至少可以从监.禁.措施变成电子镣铐之类的吧?就算不能完全恢复自由,但是如果戴上一些限制的话,在一定范围内稍微活动应该是能够做到的,至少比只能站在鸟架子上应该会好一些。
关于镜鸟是否会对电子镣铐之类的限制心生抗拒,或者他们的习俗里有没有对于关于惩罚性物品的特殊习惯,这些事情之后就去问一下......
魏丹程一下愣住了。
她本来想问一下厄尼斯特,可是自己和厄尼斯特刚刚......这算什么?闹别扭?伤了对方的心?啧,自己之前的这个行为是在是不太好界定,总之就是刚刚拒绝了对方的邀请,并让厄尼斯特非常失落,这种时候贸然询问关于别人的事情是否会有点不好呢?
可是除了圣子,去问赫德,这个总是喜欢捉弄别人的坏心眼搞不好会故意给自己挖个坑。或者这个坑并不是针对自己挖下来的,但是在实施的过程中,她就是会被带到坑里去,这个也不太好问。
海因茨在之前光辉城的时候剑拔弩张也是因为镜鸟,感觉问他好像也不太好......
呜呼,举目四望,竟然没有一个可问之人!
唔......本来这一次跟姨妈之间的对话,自己应该是以一个完全得到了成长,变成一个成熟的成年人的姿态出场的,对于自己的提议至少应该有一个非常全面的方案,至少关于惩罚类物品是否会与别人的风俗习惯相悖这种事情在事情实施之前就应该要有一个明确的答案,总不能都到了两个人来讨论有关镜鸟之后的待遇问题,结果自己对这些问题还没有搞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