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书语边听边点头,末了,脸上也露出些轻松笑意,“既然事情办好了那就好,这下我们搬去庆州时就不用太担心了。”
虽说自请除族这件事办得很利落,但一下子就送出去父亲一半家底,颜书语也是心有愧疚,所以等春月哥哥得了消息一回来时,她就找父亲寻了可靠之人,先用庆州码头那批货赚上一把,多虽不多,但寓意吉祥,算是个搬家礼,也是安安父亲的心,省得他把养家糊口的重担全都扛在自己肩上。
姜叔作为从小照顾父亲到大的老仆人,是他最信任之人,所以这件事颜书语交托给他去办也还算放心,如今不就得了好消息。
虽然她说给裴郁宁好处,但也从没说过自己不会从中赚上一笔,心中笑了几声,颜书语继续手上的事,下午她和夫子约好了要回书院,这会儿得抓紧时间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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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都山上树木繁茂,比之山下要凉爽得多,半山腰那里有个赏景凉亭,正好可以眺望乌安江,景色很是不错。
颜书语到时,黄琬晴已经一脸惬意的坐在那里赏景喝茶。
“来了?”她打了个招呼,继续眺望下面春江夏水,青翠如绿缎横披的流水,微风下涌起波纹与浪花,阳光下闪闪发光。
“夫子。”颜书语行了个礼,然后才在对方的示意中坐在了石凳上。
看黄琬晴的神色,似是又在构思新画作,颜书语给自己泡了茶,一边喝一边欣赏这可能再也见不到的美景,心有感叹。
许久后,黄琬晴才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的看过来,“从前见你不容易,这次你再一走,以后见面是更难了,我就是想找个跟我说话弹琴的人都不成了。”
“你说你小小年纪,总是喜欢吓人可怎么好,小心以后找不到好夫婿嫁不出去。”
颜书语轻笑出声,“夫子舍不得我就直说,我一向知道夫子看重我,这次更是体会到了夫子以往对我说的喜欢。”
“你别拿我从前的话来堵我,”黄琬晴冷哼一声,很是不买账,“你也说是从前了,从前喜欢你不见得现在也喜欢,从前你能在书院里帮我做事,现在呢,你人都打算跑去庆州城了,恐怕我这个夫子也就是人老珠黄被打进冷宫的命,等你再想起我,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我心里一直很看重夫子的。”颜书语这句话说得情真意切,前世今生,黄琬晴都是她尊敬的长辈与老师。
“小姑娘就会花言巧语糊弄人,比家里那个死老头子还要油嘴滑舌,”黄琬晴即便眼带笑意,嘴上也不肯退让,“我现在相信你能嫁出去了,脾气大性子吓人不要紧,嘴巴讨巧就行。”
“承夫子吉言,”颜书语忍笑,“难得有人称赞我会说话,就算是花言巧语我也觉得不错,夫子的称赞就恕我厚着脸皮接下了。”
黄琬晴也是笑,“现在的小姑娘啊,可真是了不得,哪有我们那时候的乖巧可爱,不动则以,一动就是大事,你这个性子我也是看透了,比起被你惦记着,什么时候就卖了,我倒宁愿你把我忘得彻底。”
颜书语这下是真的苦恼了,“恕学生愚钝,夫子到底是希望我记着您还是忘了您,还请您给个准话,学生一定照做。”
“果然,离了我胆子就是大,现在都敢狡辩了,”黄琬晴拍拍石桌,神情很是严厉,“以为去了庆州我就不是你夫子了?还敢和我顶嘴,小心我罚你!”
她这个夫子就是只纸老虎,脾气不大心眼大,不过这脾性也是院长磨出来的,有一个这么样的夫人,肯定是痛并快乐着。
“夫子,无论什么时候,我在什么地方,您都是我的夫子,”颜书语这句话说得诚挚恳切,“就算我七老八十了,您也还是我敬重的夫子。”
“等你七老八十我早就成了女妖怪,”黄琬晴很是不雅的翻了个白眼,“你只要记得夫子年轻漂亮的模样就好了,其他的模样不要记,当然,也不需要这样哄我,这些废话有那死老头子一个人说就够了。”
“夫子永远都是最漂亮的。”颜书语目中含笑,眼神柔软,看得黄琬晴几乎有些脸上发红,她这个女学生,这是在调.戏她?
不过就算是调.戏,说得也比那个死老头子好听多了,听听这话多发自内心啊,她差点就被感动了。
“行了,别笑了,好像谁不知道你漂亮似的,”黄琬晴到底受不住得意弟子软如水的眼神,召来跟在自己身边的丫头,“今日我带了琴过来,你要是有心,就抚一曲给我听听。”
“对了,要欢快些的,别弄那些伤感的离别曲子。”她多叮嘱了一句。
这么好的美景,她才不想听凄凉哀戚的离别曲。
颜书语点头应下,略想了想,净手抚琴,一曲《五月思》付诸指尖。
五月是春夏之交,曲子同季节一样,生机勃勃,充满了朝气,繁花绿树,青草如茵,待到夜晚,庭院井边听一曲琴音,情思悠悠,尽付清月。
颜书语最近的心情都不错,这首琴曲同心境相合,一弹出来就十分悦耳,至少黄琬晴是十分满意的。
看着坐在琴前朝自己笑得暖甜的学生,黄琬晴心里的感伤只持续了一瞬,随后就被欣慰掩盖,还好不是前阵子那么沉郁。
“曲子弹得不错,不过,”黄琬晴如实夸赞,随后话音一转,“我一听就知道你平日里没有好好练琴,在家里一定经常偷懒,是也不是?”
颜书语只笑不说话,换来黄琬晴恨其不争的怒瞪,“难得有天赋,却不知道好好用,真是气人!”
想起来曾经和眼前这小姑娘有同样天赋的女孩子,她心中叹息,一个两个都只会浪费天赋,不过,她们这种人就是这样,所以才少见得很。
“日后就是去了庆州城也要记得好好练琴,”黄琬晴到底还是叮嘱了一声,她实在见不得这么好的天赋被浪费,“今天请你来,除了是离别前见最后一面,也是有东西要给你。”
说着,旁边待命的丫头将东西送了上来,和前世如出一辙的画卷,以及一封信。
“画是专门作来送给你的,”黄琬晴道,“至于信,你们到庆州之后,肯定要给你弟弟找先生,院长和我在庆州城有位旧相识,你要是寻人帮忙的话,可以拿着信去找他,他学问很不错,就是性子有些孤僻不合群,你要是能替你弟弟请到他做老师,就是我也要佩服你。”
颜书语点头,看着那副画开口,“夫子,我能看看画吗?”
比起信,果断还是她的画更重要,黄琬晴心情大好,让人将画递了过去。
颜书语小心翼翼的打开画,有些惊讶,不是过去的《桃花春游图》,而是一副新画作,名为《问心》。
黄琬晴画的是临水亭中的抚琴的她,和桃花图中笑容灿烂的小姑娘不同,这个她要复杂许多,只是看了一会儿,颜书语就觉得心中思绪万千。
“这幅画从你那天抚琴开始,我就一直在画,中间废了好多幅,这是我画得最用心也最满意的一幅了。”看到这幅画,黄琬晴终于收了笑意,变成了那给她人生许多指导的夫子,“我不问你发生了什么事,也不问你日后想要做什么,我只希望你心有迟疑的时候,回头看看自己,也看看这幅画,这就是我对你的期望了。”
颜书语收好画,看向前后两生都对自己释放了无数善意的夫子,伏地行了个叩拜大礼,“学生谢过夫子心意,夫子的话我记在心里了。”
黄琬晴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既然东西给了你,那你就回吧,我在这里再多坐一会儿。”
忍下心间那股泪意,颜书语再次郑重拜别夫子,随后带着丫头头也不回的下了山。
等到了山脚回头时,她似乎还能看到那坐在亭中看着她的人,在山下再行一礼之后,她坐着马车回了家。
在她难受的时候,似乎总有人愿意拉她一把,所以她才能活得这么好,就算是心里有怨气有执念,也没被迷了眼睛和心,能脚踏实地的重新走下去。
这次离别之后,不知何时能再见,颜书语撩.开车窗帘幕,看向龙都山,却不料看到了站在山腰那里的裴郁宁,他似乎站了很久,眼睛也一直盯着她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