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技术部的员工低声下气地赔笑:“吕老师别这样, 不就是搞错了么,又不是故意的。我把这张发-票拿掉就是,不报了不报了。”
“我要是不仔细审核, 这张不就被你给糊弄过去了!”
办公室的人都盯着那人看,他脸上挂不住,不住口地为自己辩解:“真不是有意的,搞错了, 干嘛这么凶……我就不相信吕课长你平时不出一次错……”
“帮帮忙,不老实接受批评,嘴巴还牢!”吕课长把手里的一把医药费发-票往那人怀里一丢, “大人去看病,开什么小儿感冒颗粒!不就是拿用大人医保卡给小孩看病买药, 好来公司多报点钞票么!你当吾吕老师是吃干饭的!阿是?阿是?!”
津九的职工医药费100%报销,职工子女只能报销60%, 所以那人才会耍小聪明。他心思被吕课长识破,叫嚷出来,不禁面色通红, 从地上捡起发-票,低着头跑了。
吕课长的对面,肖系长正在给谁打电话交涉:“……你有没有搞错!我下单时明明是东芝,怎么给我送来了个广东产的国产货?什么玩意儿!”
李主任在旁小声嘀咕道:“哦哟,今天不支持我们国货了?”
肖系长不悦地瞟他一眼,继续自己的交涉:“广东和那地方是假鞋假表一切假货的生产基地,你不要钱送我我也不敢用的好伐……我不管,我不要你退差价,优惠券也不需要!我只要东芝,东芝,to、shi、ba,听懂伐?”
吕课长把那个贪小便宜的人骂走,喝了口茶叶水,正要对此事发表感想,同时以此给几个手下上堂教育课,一眼看见五月,马上开心笑了起来:“哟,我们翻译小姑娘回来了!”
每一天都能见到的人,每一天都能看见的风景,每一天都能听到的对话,却没有哪一天像今天这样使她留恋。
她给吕老师回了一个笑脸,在座位上坐下来,取出给肖系长带的牛舌饼,然后给同事们发放冰糖葫芦等北京土特产,一边转头去观察身后泽居晋的动静。
刚刚吕课长大声骂人时,全办公室的人都津津有味地观赏之议论之,只有他面无表情地敲击键盘,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情,现在大家安静下来了,他招手把米莉叫过去,吩咐她安排外出车辆。这些平时都是五月的差事,米莉对于他突然叫自己做这个事情颇觉费解,对五月看看,回座位打电话安排车辆去了。
五月给同事们发好土特产,最后拿着两小串冰糖葫芦去他桌上,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似的低声道:“北京带来的。”
他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对她看了一眼:“谢谢。”只说了这两个字,继续看电脑屏幕去了。
“不用谢。”在他电脑后面又站了一站,默默转身回自己座位。
手头的工作都处理好,趁休息时间,把辞职信打印出来,推到吕课长面前,小心说:“课长,我要辞职了。”
这句话堪比万里晴空突然响起的一声炸雷,又好比往一锅滚烫的热油里浇下一勺冰水,刺刺啦啦,把吕课长给惊的一嗓子嚷了出来:“什么!”声音太响,又引来周围一道道关注的目光。他察觉,缩了缩脖子,把辞职信一把塞到抽屉里去,压低嗓子,伸头过来,“小姑娘,你睡醒了伐?”
得知五月没发烧,没发疯,神志清楚脑子正常后,连声说:“哎呀,哎呀,真是想不到。”自言自语了差不多有五分钟,才神秘兮兮问,“下家是哪一家?”
五月表示下家还没找到。他不信,眉毛一挑一挑的,看上去滑稽死了:“你尽管放心地对吕老师说实话!前几天休息,是不是出去面试了?下家待遇比我们津九好在哪里?”
五月面红耳赤,都快急哭了,才让他相信自己没有出去面试,也没有找到下家。吕课长嘀咕:“说不通呀,这说不通呀……来来来,跟我到会议室去,我要好好和你谈谈。”
五月跟他到会议室坐定,吕课长手捧保温杯,拉开架势,以一声长叹开场:“五月,你还记得你当初面试时是多努力才留下来的吗?我和你共事这么久,虽然不敢说和你父母一样了解你,但是对你的性格脾气还是知道个大概的。你这个小姑娘呢,聪明,肯吃苦,但是有点内向,性格不够圆滑,也没有多少雄心大志,所以比较适合呆在我们这种与世无争环境里。你跳出去,脑子搞得过人家伐?”
五月低着头,盯着自己脚尖:“我知道,我都知道。”
“喏,当然,你能力摆在那里,学-历证书也考出来了,想更上一层楼也正常。但收入高了,压力也就大了,或者整天要和人家勾心斗角搞脑子,你这样的性格,铁定要受人家气,有意思伐?我作为你的领导,平时对你们几个小年轻还是爱护有加的,以前的老松尾,还有现在的泽居老板,大家都是很好相处的人,所以我们财务课人员的日子都很好过。小姑娘可千万不要脑子发热,把换工作当儿戏……”
五月已经抽抽搭搭地哭了出来。
吕课长也很伤感:“你如果有什么想法,有什么难处,都可以和我说,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而不是一声不响的甩出一封辞职信来。你既然没有找到下家就急着要走,那么肯定是苦衷了,你说说看,我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五月只是哭,只是哭,一个字都不愿意吐露。吕课长叹气:“你辞职信放在我这里,我给你保管,我给你一个月时间,你仔细考虑清楚,如果一定要走,那么我也不强留你。如果你愿意留下来,那么最好,这件事就当没发生。”
五月摇头:“课长,对不起。”
她看上去明显有苦衷,却始终不说。明明对津九留恋非常,离去的决心却又超乎寻常的坚定,吕课长“哎呀,哎呀,你这小姑娘,你这小姑娘,劝你不听,将来你要后悔的呀”地连连摇头叹气,最后说,“那去和老板说一声,看他怎么说。”
五月揉着眼睛,跟在吕课长后面,拿上辞职信,去和泽居晋说辞职的事情,结结巴巴的一句话还没说完,泽居晋脸色微微一变,屏幕电源关上,身体靠到椅背上,双手抱胸,上下打量着她,半天,终于开口:“我正在用的牙刷又丢了。”
五月脸红到耳根,渐渐的,眼内开始有泪水打转。
吕课长搓着手,低声劝她:“又挨批了?别哭别哭,老板批我们也是为我们好,小姑娘别往心里去……”
泽居晋看见她眼中泪水,蹙着眉头,把辞职申请往她手边一丢:“别闹了,差不多可以了。”
搞到现在,他还在以为她在耍脾气使小性子。
她望着他的眼睛,声音坚定而又平静:“请批准我的辞职申请。”
他表情终于严肃起来,身体坐正,问她:“你要去哪里?”
“这个还没想好,应该会重新找一份工作。”
泽居晋面无表情地看看她,从座位上蹭地站起来,把她的辞职信随手往抽屉里一丢:“我要外出,等我回来再说。”“砰”的一声,大力关上抽屉,一把拎开椅子,拿起公文包,看也不看她一眼,扬长去了。
第二天,五月一早去了公司,不见总会计师座位上泽居晋的身影,问了米莉,才知道他昨晚给自己临时安排了出差,前往广东出差去了。米莉告诉她泽居晋出差的事情后,反问她一句:“你老板出差的事情,你身为他翻译,一点都不知道吗?”
好不容易泽居晋三天出差回来,她又被安排去陆家嘴参加一个为期两天的税务讲座。她不明白公司花钱给她这种即将辞职的人去报名参加讲座还有何意义,但对她来说,能学到东西,算是好事,所以姑且去了。
等她培训好回来,公司也迎来了一年一度的董事会,公司里的大小领导忙到飞起,她们这些翻译每天也有翻不完的资料,她再怎么样,也不能没眼色到在这个时候去和他谈离职的事情。
终于到了十一月底,董事会顺利结束,这时,距她提出辞职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
半个月以来,她每天在宿舍出没,被花店老板娘看见,问起来,得知她和男友分了手,这下也傻眼了:“都快到年底了,这点点时间,够你去找个新男友结婚吗?不行,下次我回去得重新去问问他!”
她自从在网上发简历以来,每天都能接到猎头公司打来的电话若干,要求她去面谈喽,面试喽,但钱沐却没有怎么联系她,她打电话过去,钱沐说:“前段时间不是说一家五百强工厂要关门吗,我这几天都在他们家摆摊位,忙得要死,正好手头也没什么合适你的工作,就没顾上打电话给你。如果有其他猎头公司那里有面试机会,你别拒绝,先过去看看再说。”
说起来,倒是有一家听上去还不错的日企对她诚意十足,三番两次打电话要她过去面试,称白天没空就晚上,平时没空就周末,至于她去工作的日期,无所谓,随便哪天都行。最重要的是,人家给她待遇还不低,工资比在津九高出三成。
她又是高兴又是感激,和人家敲定面试时间后,在网上查了查对方公司的资料,以为面试做准备。一查,原来人家在上海有工厂有事务所也有实体店铺,工厂在嘉定,店铺和事务所在中山公园。经营范围,日用百货。法人代表,神木凤司。
她一个电话打过去:“面试过不去了,请帮取消一下,实在不好意思。”
那个负责和她联系的负责人不无遗憾道:“这样啊,我们神木总经理很期待和钟桑的见面的呀!”
日子过到了十二月头上,她既然已经下定决心离去,心想总不能这样吊着,于是又去催促辞职的事情。这一次,泽居晋问她:“其他津九公司会考虑吗?比如外高桥那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