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又大笑起来:“那一年,每一天都在走路和看风景。不和任何人说话,不和任何人打交道,也不思考,就是不停地行走,漫无目的。胡子不刮,头发很长,蓬头垢面,身上衣服很破很脏。走累了,就搭帐篷睡觉,醒了,就收拾帐篷上路。偶尔也会躺在公园或是街边的长椅上睡,有时会淋到雨和雪,但都无所谓。没钱吃饭了,就去给人家打零工,伐木工做过,海滩救生员做过,便利店的店员也做过,赚到一点钱,马上动身出发去下一个城市,飞往另一个国家。就这样度过了整整一年,准确来说,是做了一年的homeless。”
她凝视着他的侧脸,眼睛内有水汪汪亮晶晶的光芒:“泽居桑,是真的么。”
“骗你的。”他拍了拍她的脑袋,“下来,我们去吃饭。”
两人说话的时候,车子已经开到京都市内,他在停车场停好车,走了几步,出了停车场大门,再走拐个弯,就站到了一家麦当劳的门口了。麦当劳的外墙被粉刷成颇显黯淡的暗棕色,暗棕色调和周围古色古香的建筑完美地融为一体,看不出丝毫违和感。
五月站在京都麦当劳的门口,望着整个城市低矮的古旧建筑,心中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和亲切感,仿佛穿越去了隋唐时代的长安和洛阳。西下的夕阳为古旧斑斓却又柔软平和的街景镀上一层淡淡的、朦胧的金色,使她又觉得自己身处在宫崎骏的某一部动画片中,而自己是动画里的某个角色亦或路人,感觉好不真实。
站着看了很久的街景,她才问:“这就是有名的京都变色麦当劳?”
“嗯,麦当劳在任何地方都是红黄色,只有在这里,为了古城色调统一,被刷成了茶色。觉得你会喜欢,所以绕了点路,晚饭带你来这里吃。”这么讨人喜欢,要是花小姐和星期五,她早就抱住脑袋亲上去了。
进门之前,她突然站住。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拍照留念对不对?”只男人,也未免太善解人意。
泽居晋点餐的时候,她望着外面渐渐转暗的天色,小心问道:“哎,泽居桑,吃完饭,我们还要去哪里?”
他转过头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跟我回福井。”
原来他带上她的锅子刀子马桶盖,以及一个她,是要一起回他的福井老家。
两个人在变色麦当劳里吃了一顿简单的晚饭,去自动饮料贩卖机上买了两瓶饮料后继续上路。
车子驶出京都时,天已上了淡淡黑影,公路两边的风景由大片的农田转换为连绵不断的青山,山上是浓郁蔽日的森林,有猴子在树木间跳跃啼叫。偶尔能从山崖的缺口窥见一小片深蓝的海面。
公路沿着山势展开,曲折蜿蜒,时而上坡,时而下坡,几乎每隔个一段时间,就会出现一条或长或短的隧道。五月把车窗打开,伸头出去看风景。窗外清风流动,车子仿佛御风而行,她的长发被吹散,飘飘扬扬。泽居晋把她拉回来:“危险的动作不要做,乖一点。”
不好了,心又开始荡漾了。风越吹,心越荡。风儿那个吹,心儿那个荡。那个吹呀,那个荡。
五月不作声,默默坐回车内,从自己的小包里找零食出来吃。
她到现在都还保持着广大底层劳动人民的光荣传统和优良作风:只要一上长途车,火车汽车不论,就必须吃零食,嘴巴不能闲,必须要动起来。瓜子话梅辣条茶叶蛋,都是好选择。要是有人在耳朵边上不停吆喝“瓜子花生方便面啦,啤酒饮料矿泉水啦,来前面麻烦把腿收一下”,那就更对味、更完美了。
她以前在上海和他出差时也乘过长途车,但那是工作,还有一堆同事在,无论如何得端着。现在是她的观光时间,而且包里又有很多早上在family mart采购来的小零食,怎么能够抵挡得住诱惑?
因为她啰嗦,别有用心而且幼稚的问题太多,泽居晋连音乐都不放给她听了,越野车里很安静,就听见她悉悉索索跟松鼠一样吃东西的声音。
她坐在副驾驶座上,吃了半盒巧克力,吃了一袋仙贝,吃了一袋油炸小鱼干,吃了一盒在包里放了一天、早已晃成糊糊的杏仁豆腐,喝了一盒野菜果汁,最后找出前天嗑剩下的半包洽洽瓜子时,泽居晋忽然问她:“送了礼物给你的查理小朋友了?”
“什么?”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向日葵的果实。”
“哦,那个啊。我手里还有最后半包,已经开封的东西没办法再送你了,不过,你有其他礼物,等下啊。”偷偷打了个饱嗝,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粉色的百元大钞,“这个送你,我们中国土特产,人民币。比向日葵的果实贵重多了。”
泽居晋啼笑皆非,抬手往她脑袋上一拍,用力拉了一下她脑后松散的马尾辫。看了看她的乱发,然后又大笑。
车子又开了大概半个多小时,到了一个叫做志贺的无名小地方的休息站时,车前方的路面上突然冲出只小小黑影,泽居晋猛地踩刹车,同时抬起手臂,挡在正准备吃香蕉的五月面前,她向前俯冲的脑袋被他挡住,脖子刚好卡在他手臂上,不禁吃吃傻笑起来:“刚刚是什么?”
“应该是松鼠一类的小动物。”
“哦。”伸头出去看,松鼠没看到一只,却不小心把手上的半根香蕉碰断,掉落到路旁草丛里去了。
五月“哎呀”一声,心中暗暗惋惜,这里水果好贵的,昨天晚上出去逛街,花420元买了三根,都没舍得一次性吃掉。他问:“怎么了?”
五月装傻:“没怎么。”
他说:“下去捡。”
“看不见了。”
“看不见就找。”
她今天是ol打扮,元宝领棉麻白衬衫,直筒裙,长丝袜,踩着半高跟的皮鞋,不想去路边草丛里捡垃圾,耍赖道:“松鼠会来帮我吃掉的,再不然就化作小花小草的养料,又没有掉到马路中间去,不会有人踩到摔跤……”
他抽一张纸巾给她,不容置疑说:“下去捡起来。”
她只好解开安全带,跳下去,把掉落在草丛里的半根香蕉给捡了起来。
那边,泽居晋把车开进前面停车场内停好,她去丢垃圾,顺便上洗手间,他则去垃圾桶旁抽烟。
休息站的停车场内没什么车子,四周是大片大片的森林,侧着耳朵,就能听见风的流动声,树木的摇曳声,草浪的起伏声。泽居晋站在不远处,手插在裤兜里,烟头忽明忽暗。
她从洗手间回来,去休息站小商店里买了一只蛋筒,在小商店里兜了兜,老板坐在柜台内很专心地看着棒球比赛。店里没什么特别之处,售卖的无非是些速食面,矿泉水,以及各地的土特产。在这点上,所有的休息站都一个德行。
五月兜了一圈,就走了出来。十月山里的气温已经有点凉了,商店门口却还开着一只电风扇,大概是店主忘记了关掉。
她站到电风扇前,嘴巴张得大大的,迎着风喊“啊啊啊啊啊——”,听自己变了调的声音。
被电风扇吹冷了,拿着蛋筒到他身边去,他一支烟已经燃去大半。她问:“还抽啊,以为已经戒掉了呢。”
“没以前抽的多了,有时候想想事情,会抽上一根。”
“哦。”她吃着蛋筒,站在他旁边等他。
“晚上风大,回到车上去等着,我马上好。”
“哦。”听话地跑回到车上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福井在日本西北部,正确来说,应该是一路向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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