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打量鬼冢一眼,其实他本人和帅也不沾边。黑黑瘦瘦,个头不高,两条眉毛拔得细细的,一只耳朵上戴着个骷髅头形状的耳钉,头发剃成板寸,但头顶心却流着一绺长发,扎成个小辫子。不帅,但是很有味道,和绝大多数日本人一样,衣饰不论夸张或中规中矩,但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让人看着舒服。
客气寒暄结束,交接了票据,请鬼冢签字确认,随后五月转身要走,还是鬼冢说:“能否留一张……”
五月这才想起来自己有头衔为总经理助理的名片,暗骂自己糊涂,忙不迭地从包里摸出名片和他互换。名片拿到手里,快速扫了一眼,鬼冢是一家服饰公司的设计师,难怪可以扎辫子戴耳钉,打扮得这样出格。名片收好,五月再谢他,他则连连鞠着躬,做打电话的手势,说:“钟桑,再联系哦。”一边转身乘电梯去了。
久美子暗暗咬着嘴唇,脸上是惊诧是怀疑,口气是不敢置信:“五月已经找到工作了?而且是公司里面做的?”叹口气,又说,“不过,你学日语那么用功,说得那么好,能去公司里面做也正常。”
到底成了领班的凉子问:“你在哪家公司上班?电话号码没换吧?名片给我留一张?”名片拿到手,突然失声叫道,“什么?总经理助理?!我有空打你电话,常联系啊!有空去你公司坐啊!”
久美子从凉子手中把名片拿过去,瞄了一眼,就笑了:“绪方那个人我认识,原来你在他那里上班。他旅行社好不好我不知道,但他那个人作为老板,大概不怎么好打交道。”说着说着,心情一下子又好了起来,对五月说,“你要是哪天做不下去,来和姐姐说一声。”
果然英雄所见略同。五月苦笑一声,没工夫也没心情和她们闲聊,一边挥手告别,一边打司机电话:“我好了。”
公司的黑色奥迪缓缓驶来,在赤羽门口停下,五月拉开车门,坐进去,冲外面再挥挥手。车子又缓缓驶离。
五月的新老板好不好打交道没有几个人关心。事实上,哪个老板又好打交道了?坐在奥迪后排座上的五月的侧影,在她们看来,宛若离宫出巡的女王,骄傲而又高贵。奥迪渐行渐远,转个弯就不见了,女孩子们心有不甘地收回目光,各自心中叹一口气。
在车内的五月给绪方发短信:马上七点了,我直接回家可以吗?
不出一分钟,绪方马上回复:最近工作群内大家积极讨论,踊跃发言,我发现只有你千年潜水,很少发言。这样是不行的,过来,我和你谈一谈。
五月:明天不能谈吗?
绪方:不行,马上谈。
松竹梅包房里,鬼冢把票据一一确认无误后,再小心塞到皮包的夹层里去,旁边坐着的年轻男子问他:“最近要回国?”
鬼冢摇头:“和部长去新加坡出差而已。”票据收好,把那个姓钟的女孩子的名片拿在手上看,正反都看过几遍,手机号也录入手机通讯录,恐怕打错,反复核对了两边。
年轻男子看他一脸郑重其事,不禁笑问:“表情那么严肃干什么?”
鬼冢慢吞吞呷一口烧酒,说:“阿晋,我发现上海是个好地方。两个月前听公司要派我到上海工作时,心情每天都很糟,甚至考虑过跳槽。现在想想,觉得那时的自己像是井底之蛙,可笑之极。”
殷勤斟酒的美代这时笑嘻嘻地插了一句嘴:“其实上海和东京差不多呢,人家都说上海和东京是两个最为相像的城市,至少我的感觉就是如此。泽居桑以为呢?”
鬼冢半真半假地一笑:“不,使我想法改变的,只有一个原因,女人。”
他把“女人”这个词咬得很重,美代有点不舒服,就转而与泽居晋咬耳朵:“和长谷川桑一个类型嘛。”
泽居晋低声笑道:“从前高中时棒球部的前辈,当时没怎么打过交道,反而到了上海后出来喝过几次酒。你知道,日本人在上海的圈子就那么几个,同乡会,商工会,总是能遇见。”
美代点头:“对了,说起这个,我好像听说泽居桑近期就要常驻上海了?”
泽居晋又是一笑,对她的话不置可否:“目前还不确定。”
鬼冢举杯:“阿晋,我代表上海欢迎你。”
==============================================================================嘉兴城,温府。凤楼当夜到夜半才回来,默默脱衣,上了床榻,在她腰窝上捏了两把。看她睡得香甜,到底没舍得把她吵醒,叹口气,也便睡下了。次日起身,又带月唤去给老太太请安,卿姐儿也被抱来了,脸色没有比昨天好,但也没比昨天坏。凤楼伸手把她接过来,抱在怀里,逗她说话。
许氏美婵照旧阴沉着脸,照旧一袭华服、云鬓高挽。鬓发上装饰以金钗玉簪,高贵而肃杀。一抬手,一投足,一颦一笑,无不在提醒其余人等:勿忘身份,休想僭越。但她自己的一双眼睛却无时不刻地不在追随着三姨娘月唤的身影打转,透露出不加掩饰的焦躁与不悦。
美婵一直都是这么个情形,自月唤进门后,竟是连一句话都没有向她搭理过,月唤对此早已惯了,但见二姨娘香梨今天似乎也有些不对劲,面上还是笑嘻嘻,笑嘻嘻的,只是时不时地就斜凤楼一眼,不知怎么恼了他。
月唤在这一群神色各异的妇人中颇为不自在,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出来,只给众人一一请安行礼。老太太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又叫人拿出许多零嘴儿叫她吃。她知道老太太喜欢逗自己,便挨样捡起来吃了一些,把老太太喜欢得不行,连连与身旁丫环婆子笑道:“我年纪大了,就喜欢这样的孩子,光看着,就叫人心里高兴。”
铺了一桌面的各式点心中,有一包黑乎乎的干肉长条,也不知道是什么肉,月唤没见过,便多瞧了两眼。老太太就与她说道:“这个是牛肉干。你公公上回从钱塘带回来的。他有个旧友,去岁去了西北,从那边带了些风物土产回来,里头就有这个牛肉干。人家送给他,他不喜欢吃这些,都拿来给我,我牙不好,哪里嚼得动这个。你吃吃看。”
月唤伸鼻子嗅了嗅,道:“是辣的?”
老太太身边的一个老婆子笑道:“可不是,北边的那些人可不都是爱吃辣的?”
月唤摇头:“这个我不爱吃。”
老太太笑说:“你不是最爱吃这些零嘴儿?”
月唤还是摇头:“我不爱吃辣。我不想早上辣嘴巴,晚上辣尾巴。”
一屋子的人都被她这句话给逗乐了,连美婵都悄悄别过脸去,掩嘴嗤笑一声。凤楼把卿姐儿交给奶娘,对她张口无声说了几个字:“傻妞儿。”比完口型,单手支着头,对她咧嘴笑了一笑。
第46章 21.9.10.19
老太太已笑的浑身乱颤,一面笑,一面喘:“这孩子,这孩子……我叫静好给你包些回去,你爱吃便吃,不吃便罢。”
从老太太处请安出来,诸人各自散去。凤楼拉住她,交代她说:“今天铺子里有事,我须得亲自过去看看,你回去等我。”言罢,与她一个往外,一个往里,各往各处去了。
凤楼走后,她无所事事,无非是吃吃喝喝,练字发呆。到得傍晚,没等到凤楼,却来了香梨。
傍晚的时候,李大娘见院中的凤仙花开得好,便叫倩惜摘了新鲜花朵,加了明矾捣烂,给月唤染指甲,月唤不愿意,道:“染那个做什么,跟血一样的颜色,看着瘆人。”
李大娘一面手脚利索地往她指甲上敷花泥,一面劝道:“女孩儿家,便该脂儿粉儿搽抹些,收拾打扮得鲜艳些。听我的话没错。”一个指甲敷完,用花叶子包住,扎好,再去敷另外一个。
月唤看着自己十根包着花叶子的指甲,觉得好笑,与李大娘道:“你倒能干,和我阿娘似的。”
李大娘也笑,得意道:“可不是,我不能干,五爷会叫我跟你?”又道,“既然叫我跟了你,我从此便要仰仗着你过活。你好,我们才能好;你不好,我们日子也不好过。”
月唤好笑:“我打扮不打扮,和你们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
李大娘嘻嘻笑了两声,道:“别的不说,我就不信这世上有不爱打扮的年轻女孩儿。”
正说说笑笑,见香梨领着几个人,送了好些新鲜瓜果过来。月唤忙起身道谢,香梨说:“和我客气做什么!我早就想来找你说说话了,只是老太太一直不许我们来扰了五爷养病。今天他出门,我这才过来的。”又拉过月唤的手左瞧右瞧,道,“妹妹十指尖尖,葱白一样的嫩,倒像是从小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
静好泡上茶来,李大娘把新送来的瓜果拿去洗净,捡几样送上来。香梨捧着茶杯,往屋子内打量了几眼,笑说:“你这里地方不大,却雅。毕竟都是出自他手,一应装饰摆设,都是他挑选布置的。不过,我那里却也不比你这差多少,哪天得了空,也去我院中坐上一坐,咱们姐妹好生说话。”
月唤垂首笑说:“好。”